“但是,我和云飞私奔过吗?”她固执的问:“我现在一定要知道这一点,是吗?心霞,你告诉我,是吗?”
心霞一愣,面对着心虹那迫切而哀求的眸子,她咽了一口口水。
“是的。”她低声说,痛苦的看看心虹,又看看云扬,再看看父母,把头垂了下去。
“啊!”心虹啜泣着,把脸转向墙壁:“我比我想像中更坏,我是怎样一个坏女孩啊!”转回头来,她直视着狄君璞,昏乱的眸子里,竟闪着一抹狂野的光。“那么,狄君璞,你可知道这件事?你知不知道我和云飞私奔过?”
狄君璞痛楚的蹙紧了眉毛,点了点头。
“那么,”她的眼神更狂野了,她的语气是强烈的。“你还要我吗?”
“我要。”狄君璞说,喉咙是沙哑的。“记住,我并不比你清白多少。而你所做的,不能怪你,在那种热情冲击下,你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那无损于你的清白,只证明你的热情而已,心虹,相信我,在我心目中,你是完美无缺的!”
“哈,好一篇爱的告白!”梁逸舟接了口,声音是苛刻而讽刺的。他听出这几句话对心虹必然会有影响力,他必须阻止他,用一切力量来阻止他!“你不如把这些句子写到小说里去,还可以骗点稿费,在这儿说,简直是一种浪费!你还站在这儿干嘛?为什么还不走?”
“梁先生!”狄君璞动怒了,他愤然的盯住了他:“你是个没有人心的人,你是个禽兽!”
“好,”梁逸舟重重的喘着气:“你骂我是禽兽!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扬着声音,他大声叫:“老高!老高!老高!给我把这两个流氓赶出去!”
“不用你赶,我自己走!”狄君璞怫然说,转过身子,向大门走去。心虹尖锐的叫了一声,冲向狄君璞,狂热的喊着:“要走,你带我走!”
“心虹,站住!如果你跟他走,我会把你关到疯人院里去!”
梁逸舟说。
“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选择一条最正确的路──这男人,他尊敬我,他爱护我。而你,爸爸!你把我看成一个贱妇!”
“你本就是个贱妇!”梁逸舟是真火了,急切中口不择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可是……”心虹浑身抖颤,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谁叫我是个私生女呢?我出身就不高贵呵!如果你骂我下贱,那也是家学渊源呵!”
“啪!”的一声,梁逸舟扬手给了心虹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打得很重,心虹跄踉了一下,几乎跌倒,她眼前金星乱迸,头里嗡嗡作响,脸上立即呈现出五条手指印。梁逸舟气得咬牙切齿,他苍白着脸说:“生这样的女儿,是为了什么?白疼你一辈子,白爱你一辈子!给我制造了多少问题,找了多少麻烦,你杀了人,我帮你遮掩。早知道如此,就该把你送进监狱去!”
这又是一个新的、致命的一击!心虹瞪大了眼睛,身子摇摇欲坠。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她喃喃的问。
“是的!你杀了卢云飞!你把他推落了悬崖!”梁逸舟大吼。愤怒已经使他丧失了理性,他只想找一样武器,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给打倒。
心虹呆站在那儿,那根绷紧的弦越拉越紧,终于断裂了!
她一声不响的往后仰倒,昏了过去。吟芳大叫,伸手想抱住她,但没抱到,她倒在地毯上,带翻了身边的小茶几,几上的茶杯花瓶一起翻落在地下,发出好大的一阵响声。狄君璞不由自主的冲了过去,跪下来,抱住心虹的头。她躺在那儿,面如白纸,呼吸细微如丝,看来似乎了无生气。狄君璞仰起头来,直视着梁逸舟,他的眼睛发红了,呼吸急促了,对着梁逸舟,他忘形的大叫:“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知道她根本没有杀任何人吗?你怎能对自己的女儿这样做?你还有人性吗?你对她了解多少?你竟指她为凶手?事实上,她连一只蚂蚁都不会伤害!”
眼看心虹昏倒,梁逸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论是在怎样的震怒中,他也不该说那句话的。可是,让狄君璞来指责他,他却受不了。又心疼心虹,又懊恼失言,他把所有的怒气都倾倒在狄君璞的身上。
“都是你!”他嚷着。“这一切都是你引出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吼叫,如果没有你,我们一家过得和和气气幸幸福福的。所有的问题都是你引出来,你反而在这儿大吼大叫!现在,你滚吧!马上滚!我会照顾我的女儿,不要你来管!”奔过去,他也俯身看着心虹。
心霞和吟芳正用冷毛巾敷在心虹额上,高妈也来了,又喂水,又解开衣领,又扇扇。但心虹始终不省人事,狄君璞把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梁逸舟仍然在咆哮着叫狄君璞滚,狄君璞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在心虹醒来以前,我不会走!你就是抬了大炮来轰我,我也不走!所以,你还是不要叫喊吧!”
“君璞,”吟芳哀求的看着他:“你去吧!求你!我保证让高妈来告诉你一切,你先去吧!”
“不!”狄君璞坚持的说,看着心虹。
心虹呻吟了一声,头转侧着,不安的欠动着身子,大家都紧张的看着她,室内忽然安静了。心虹又大大的呻吟了一声,痛苦的睁开眼睛来,恍恍惚惚的看着室内的人群。然后,她蹙眉,扭动着身子,叹息,又呻吟。吟芳紧握着她的手,焦灼的呼唤:“心虹!心虹!你怎样?好些吗?”
心虹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吟芳,好半天好半天,大粒的泪珠开始从她眼角中滑落下来,迅速的奔流到耳边,她啜泣着说:“妈,我但愿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只说了这一句话,她就把头转向沙发里边,面对着沙发,只是无声的流泪,什么话都不再说了。狄君璞扳着她的肩,呼唤她,她也不肯回头,狄君璞急了,说:“心虹!那是个误会,你知道吗?你父亲只是在气愤中口不择言而已,事实上,你决没有做任何不利于云飞的事,那完全是个意外罢了!”
“真的,心虹。”这次,梁逸舟也附和起狄君璞来了,他迅速的接了口,心虹那份绝望把他给打倒了。“没有人怀疑过你,刚刚我们都在气头上,谁都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话。好了,别伤心了!”
心虹摇了摇头,仍然把脸埋在沙发里,她的声音是疲倦的、绝望的,而又毫无生气的。
“君璞,”她说,“你去吧!离开我吧,你会找到比我好的女孩,我配不上你!”
狄君璞惊跳了一下,心中一阵惨痛。在心虹这句话中,最使他心惊胆战的,是那股诀别的意味。
“心虹!”他颤栗的说:“你抛不开我了,你知道的。我不会离开你,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我不是。”她幽幽的说。声音平静得惊人,比她的哭泣更让人胆寒。“我欺骗了你,欺骗了所有的人,也欺骗了我自己。我坏,我淫贱,我凶恶,我做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坏事。我现在都明白了,你们一直在包庇我,事实上,我根本不值得你们宠爱。君璞,你去吧!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云扬,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们所有的人!去吧,君璞,我现在不想见你,我要到楼上去,我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着。狄君璞惶然的再喊了一声:“心虹!”她根本不回过头来,而用背对着他们。像一个美女,忽然发现自己被毁了容,成为一张丑陋而可怕的脸。于是,她再也不愿爱她的人看到这张脸,宁愿把自己深藏起来。她似乎就在这种情况中,摇摇晃晃的,她迈着不稳的步子,向楼梯那儿走去。吟芳追过去扶住她,说:“我送你回房间。我陪你。”
“不,妈妈。请让我一个人。”
吟芳不知所措的回头过来,狄君璞对她迫切的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追上去。于是,吟芳也跟着到楼上去了。
客厅中有一刹那的沉静,那样令人窒息的沉静。然后,狄君璞知道,继续留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望向梁逸舟,后者的脸上,刚才那种倔强与盛气凌人已经消失了。现在,他反而显出一种孤独无助和嗒然若丧的神情来。狄君璞知道,他也在深切的懊悔与自责里。他看着他,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却只说了句:“请照顾她,梁先生。”
梁逸舟震动了一下,心底掠过一阵痛楚的痉挛,他看着狄君璞。在这一刹那,他们两个人所担忧的事情是相同的,他们都看出来了那危机,心虹,她已经把自己完全封锁了,在那份强烈的自惭形秽中,只怕他们都将失去她。而她呢?她会走向一个无法意料的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