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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拿起了听筒,她一句话也没说,把听筒放在桌上,她对那电话弹起吉他来,一面弹,她一面悠悠的唱着:“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回旋不已,低鸣轻唱,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梦如斯,去去去向何方?我情如此,我梦如斯,去去去向何方?”

  电话听筒里,俞慕槐的声音在叫着:“羽裳!羽裳!你到底在捣什幺鬼?”

  杨羽裳拿起了听筒,无声的说了句:“别了!俞慕槐!别了!做海鸥的日子!”

  她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雨更大了。

  一夜风狂雨骤。

  早上,天又晴了,但夜来的风雨,仍留下了痕迹,花园里叶润苔青,落英遍地。俞慕槐站在园中,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挺了挺背脊。昨晚又一夜没睡好,那阴魂不散的杨羽裳,竟一连打了三次电话来,第一次不说话,第二次破口大骂,第三次唱歌,一次比一次莫名其妙!但是,不能想杨羽裳,绝对不能想她,如果想到她,这一天又完了!他用力的一摔头,摔掉她,把她摔到九霄云外去,那个疯狂的、可恨的、该死的东西!

  是的,不想了,再也不想她了。他今天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早上,要去机场接一位外国来的要人,赶出一篇专访,明天必须见报。晚上,某机关邀宴新闻界名流,他还必须要出席。走吧!该去机场了!别再去想夜里的三个电话,别再去分析她的用意,记住,她是个不能用常理去分析的女孩!她根本就没有理性!你如果再浪费时间去思想,去分析,你就是个天大的傻瓜!

  推出摩托车来,他打开大门,再用力的一甩头,他骑上了车子。整个上午,他忙碌着,他奔波着,采访、笔录、摄影,……忙得他团团转。中午,他回到了家里,吃完饭,立即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摊开稿纸,他准备写这篇专访。

  咬着原子笔,他对着稿纸沉思片刻,他的思想又飞回到昨夜去了。她为什幺要打那三个电话?为什幺?再一次开玩笑吗?深夜的三个电话!怎幺了?他摇摇头,他要想的是那篇专访!不是杨羽裳!他的思想怎幺如此不能集中?这要命的,不受他控制的思想!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他的记者生涯也该断送了!恼怒的诅咒了几句,他提起笔来,对着稿纸发愣,写什幺?写什幺呢?

  “夜幕低张,海鸥飞翔,去去去向何方?”他脑中浮起了杨羽裳的歌词,那幺忧郁,那幺哀凄!他又想起第一次在渡轮上听她念这几句话的神情。唉,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呢?

  怎样一个古怪的精灵?怎样一个恼人的东西!拋下了笔,他用手托着下巴,呆呆的沉思了起来。

  依稀记得,他曾看过一个电影,其中的男主角写过一首小诗,送给那女主角,诗中的句子已不复记忆,但那大意却还清楚。把那大意稍微改变一下,可以变成另一首小诗。他提起笔来,在稿纸上迅速的写着:“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些儿狂,她有些儿古怪!她装疯卖傻,她假作痴呆!她惹人恼怒,她也惹人爱,她变化多端,她心意难猜,她就是这样子﹔外表是个女人,实际是个小孩!”

  拋下笔来,他对着这几行字发呆,这就是他写的专访吗?

  他预备拿这个交到报社里去吗?他恼怒的抓起那张稿纸,准备把它撕掉。但是,他再看了一遍那文字,把它铺平在桌上,他细细的读它,像读一个陌生人的作品一般。这就是他给杨羽裳的写照吗?他蹙起了眉,一下子把头埋进了双掌之中,痛苦的自语着说:“你爱上她了!俞慕槐,你早已无可救药的爱上她了!你爱她的变化多端,你也爱她的疯狂古怪!这就是你为什幺忘不了她,又拋不开她的原因!尽管她给你苦头吃,尽管她捉弄你,你仍然无法停止爱她!俞慕槐,你完了,你已经病入膏盲了!”

  把头从双掌里抬了起来,他苦恼的瞪视着桌上的小诗,反复的低念着:“她就是这样子,外表是个女人,实际是个小孩!”

  的句子,连念了好几遍,他禁不住又自问了,你既然知道她是个孩子,又为什幺要和她怄气呢?可是,不怄气又怎样呢?

  这孩子早已名花有主呵!

  烦恼!烦恼!那幺烦恼!在这种烦恼的心情下,他怎能工作呢?站起身来,绕室走了一圈,再走了一圈,他停在书桌前面,眼睛定定的注视着桌上的电话机。

  她能打电话给你,你为什幺不能打一个给她呢?仅仅问问她,昨夜的三个电话是什幺意思?还有,当她唱完歌后,又低低的、模糊不清的叽咕了一句什幺?仅仅问问她!别发脾气,别暴躁易怒,要心平气和!昨夜,你原就火气太大了!现在,一定要平静,一定要平静,那个欧世澈,未见得真是你的对手呵!干嘛这幺早就撤退呢?

  拿起听筒,拨了电话,他压制着自己的心跳,一再提示自己要冷静,要耐心,因为:“她外表是个女人,实际是个小孩”呀!

  “喂!”接电话的是秀枝,他一听声音就知道了。

  “请问杨小姐在吗?”他问。

  “小姐去阳明山了!”

  阳明山?他愣了愣,废然的放下了电话,当然,不用说,她准是和欧世澈一起去的!杨家在阳明山有别墅,别墅中有游泳池,他几乎已经看到杨羽裳穿著泳装,和欧世澈嘻笑在池中的画面。闭了闭眼睛,他低声自语:“俞慕槐!你还不醒醒吗?难道你在她那儿受的侮辱还不够多!她的三个电话又勾走了你的魂吗?醒醒吧!她只是拿你寻开心,人家早就有了意中人了!”

  经过自己给自己的这一顿当头棒喝,他似乎脑中清醒了一些。看着桌上的稿纸,他不能再不工作了,晚上还有宴会呢!强迫自己拋开了那个杨羽裳,他开始认真的、仔细的写起那篇专访来。

  一连几天,他都忙得厉害,他又把自己习惯性的拋进工作里了。他发现,这仍然是治疗烦恼、失意,与落寞的最好办法。他工作,他忙碌,他奔波,他不允许自己有时间思想,他不知道从什幺时候起,思想已成为他最大的敌人了。

  数日来夜里都有豪雨,他竟有了倚枕听雨的雅兴。或者,他潜意识中仍有所期待,但那深夜的电话是不再响了。这样也好,希望她能够从此放过了他,让他安安静静过一过日子。

  他是多幺怀念那些遇到她以前的生活,那时,他不会失眠,他不会内心绞痛,他也不会整夜听那深夜雨声!

  这天,他又是一清早就出去跑新闻,忙到中午才回家。一走进客厅,他就看到慕枫和俞太太并肩坐在沙发中,不知道在喁喁细谈些什幺,看到他走进来,母女两个都立即住了嘴。

  他有些狐疑,也有些诧异,站住了,他看看母亲,又看看妹妹:“你们有什幺秘密吗?”他问:“有什幺事是需要瞒我的吗?”

  “才没有呢!”慕枫说,站起身子,走到唱机边去选唱片:“我们谈的事情与你毫无关系。”

  “那幺,是与你有关的了?”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慕枫。“在讨论你的终身大事吗?”

  慕枫红了脸,低下头去弄唱机,选了一张琼恩。贝兹的金唱片,她播放了起来,立即,室内响起了琼恩那甜润、温柔,而纯女性的声音,这歌星是个伟大的艺朮家,她的声音确有荡气徊肠之效。他不禁想起有一次曾和杨羽裳谈到唱歌,那时他还没揭穿她的真面目,曾试探的问:“听说你很会唱歌,为什幺不去做歌星呢?”她立刻回答:“全世界只有一个琼恩。贝兹!而她是上帝创造的杰作,不可能再重复的那种杰作!至于我们呢?”她耸耸肩,满不在乎的。“都是些平凡庸碌之徒,根本谈不上‘会’唱歌!”

  当时,他曾认为这是她违心的遁词,可是,现在细听琼恩。贝兹的歌声,他才体会出她说的竟是由衷之言!她就是那样一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女孩子,你就摸不清楚她什幺时候说真话,什幺时候说假话。可是……唉,怎幺又想起杨羽裳了呢?摇摇头,他看着慕枫,那脸红及那沉默岂非承认了吗?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长了腿,看着母亲:“怎幺?妈?咱们这个小丫头也红鸾星动了吗?是那个倒霉鬼看中了她?我见过的吗?”

  “你当然见过,”俞太太慢吞吞的说:“就是欧家那个老二。”

  俞慕槐像被针刺了一下。

  “欧家!”他冲口而出的嚷:“那欧老头是个老奸巨猾,两个儿子准是小奸巨猾!”

  “哥哥!”慕枫被激怒了,迅速的抬起头来,直视着俞慕槐,她气冲冲的说:“你别胡说八道吧!只为了你追不上杨羽裳,给人家欧世澈抢走了,你就把欧家的人全恨上了!你不怪你自己没出息,反而骂人家,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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