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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头来,微笑的望着他:“你的小嘉。”她轻声说。

  他猛的一震,眼光寒冷得像两道利刃,像要穿透她,又像要刺杀她,他厉声的说:“你怎幺知道这个名字?”

  她在他的目光下微微一凛,立即,她武装了自己。

  “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他怒叫。

  “是的,你梦里提到的名字。”她勇敢的直视着他。

  “梦里?”他怔了怔,微侧着头,他不信任似的看着她,逐渐的,那股凶恶的神气从他面容上消失了,他显得无力而苍老了起来。“见鬼!”他诅咒。“连睡眠都会欺骗你!”

  “睡梦中才见真情呢!”她冲口而出。

  他迅速的抬起眼睛来,再度盯紧了她。

  “你是个鲁莽的浑球!”他咒骂。“我不知道我怎幺会选择了你来当我的特别护士!”

  “你随时可以辞退我。”

  “哼!”他又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窗口,他望着窗外的阳光,默默的沉思了片刻。然后,他回过头来,注视着她。带着一抹小心翼翼似的神情,他问:“我梦里还说过一些什幺吗?”

  “骂人话。”她说。

  “哈!”他笑了,“很多人都该骂的。”

  “还有──若成。”

  他惊跳,紧盯着她的眼光迅速的变得凶恶而冷酷,他的脸色苍白了,一伸手,他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惊人的大力气捏紧了她,捏得她整个手腕火烧似的痛楚了起来。同时,他的声音暴怒的在她耳边响起:“谁允许你提这个名字?谁允许你?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我会把你整个人撕裂!你这个混蛋!你这个该死的鬼怪!浑球!笨瓜……”

  像潮水般,他从嘴里吐出一大堆骂人话,他的脸色那样狰狞,他的眼光那样可怕。江雨薇又惊又怒又恐怖,而更严重的,是她觉得受了侮辱,受了伤害。做了几年的护士,她从没有被人如此辱骂过。她努力的挣脱了他,远远的逃开到一边,她惊怒而颤抖。

  “你……你……”她语不成声的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怪物!我……我……”

  她正想说“我不干了!”门上却传来一阵叩门声。好,准是医生来巡视病房,她正好告诉医生,这个老怪物必定还有精神病,他根本是半个疯子!冲到门边,她打开房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门外并非医生,却是两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

  “哦,”她咽了一口口水,护士的本能却使她不经思考的说了句:“耿先生不能见客!”

  “我们不是客,”个子略高的一个微笑的说:“我们是耿先生的儿子。”

  “哦!”江雨薇狼狈的退后了一步,让他们二人走进来,她还没有能从自己的惊恐与尴尬中恢复过来,却又陡然听到耿克毅的一声怪叫:“哈!我的两个好儿子,你们来干什幺?”

  “爸爸,”高个子走了过去,弯腰看他:“您还好吗?又在为什幺事情生气了?”

  “不劳你们问候,”老人冷冷的说,车转身子,用背对着他们。“培中,培华,你们如果对我还有几分了解的话,最好离开我远远的,让我安安静静的过几天日子,我不想见到你们,也不想见到你们的太太。”

  耿培中──那个高个子,年约四十岁,整齐、漂亮,而又很有气派的男人微笑了一下,掉转了头,他说:“好吧,培华,我们走吧!看样子我们是自讨没趣!爸,你自己保重吧!”

  “放心,我死不了!”耿克毅阴沉沉的说。

  “爸,”耿培华开口了,他比他的哥哥矮,他比他哥哥胖,但是,显然他没有他哥哥的好涵养。“你为什幺一定要跟我们过不去?”

  “走!走!走!”老人头也不回的挥着手。“别来打扰我,我要睡觉了!”

  “好!”培华站在床边,愤愤的说:“我们走!我们只会惹人讨厌,或者,若成会使你喜欢!”

  比闪电还快,老人迅速的转回了身子,在江雨薇还没弄清楚是怎幺回事之前,她听到清脆的一声响声,然后,就那幺吃惊的看到那老人已给了耿培华一个耳光。耿培中迅速的拉着耿培华退向门口,嘴里喃喃的说:“培华,你怎幺还是这幺沉不住气!”

  兄弟两个立刻冲出了病房,门又合上了。江雨薇愣在那儿,好一会儿,她只能站着发呆,这兄弟二人,来去匆匆,在病房里停留不到五分钟!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庭!怎样的父子关系!足足过去了三分钟,她才回过神来,也才想起自己刚刚受的侮辱。回转头,她看着耿克毅,要辞职的话已经冲到了唇边,但她又被一个崭新的情况所震骇了!

  那老人,那冷酷、倔强、不近人情的老人,这时正靠在枕头上,衰弱、苍老、颓丧、而悲哀!在那对锐利的眼睛里,竟闪耀着泪光!泪光!这比什幺都震骇江雨薇,这幺坚强的一个老人会流泪吗?她冲到床边,俯身看他,急急的说:“耿先生,你还好吗?”

  老人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看她,他的眼光是深沉的,严肃的,疲倦的,而又哀伤的。

  “不要辞职,”他轻声的说:“留下来,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他竟看透了她的内心!她垂下头去,用手轻轻的抚平他的床单。

  “谁……谁说我要辞职的?”她嗫嚅的问。调过眼光来凝视他,她的声音坚定了。“你该起床练习走路了,如果你不想终身坐轮椅的话!”

  他盯着她的眼睛,他眼里的泪光已没有了,他又是那个坚强而倔强的老人了。一个欣赏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拍了拍她放在床沿的手,赞叹而惋惜似的说:“你应该姓耿!”

  “怎幺?”她不解。

  “你该是我的女儿。”他微嘻了一下。

  “何必?”她扬扬眉毛:“好让你也有机会对我吹胡子,瞪眼睛吗?”

  他瞪视她,她也瞪视他,接着,他们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哈!我实在欣赏你!”老人说,把手交给了她:“扶我起来吧!”

  于是,他们有相当融洽的一天,她不再对他提起他的家庭和儿子,也不谈他的“梦话”,以及那个神秘的符号“若成”。当晚上来临的时候,夜班的特别护士来接了她的班。

  (天知道!他每晚要换个不同的特别护士!)她终于走出了二一二号病房。

  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感觉,她缓缓的穿过那长长的走廊,走向楼梯。在长廊的尽头,楼梯的旁边,有一张长沙发,一个坐在那长沙发上的年轻人忽然站了起来,拦在她的面前。

  她吃了一惊,望着面前的陌生人﹔瘦高,修长,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满头乌黑的乱发,挺直的鼻子下是张薄而坚定的嘴,下巴上胡子未刮,衬衫的领子未扣,一件破旧的牛仔布夹克,下面是条已发白的牛仔裤。满身的吊儿郎当,满脸的桀骜不驯,却浑身带着股特殊的,男性的气息!

  “你──你要什幺?”她疑惑的问。

  “你是耿克毅的特别护士吗?”他问。

  “是的。”

  “我只是要知道,他的病情怎样?”那年轻人问,直率的、肆无忌惮的注视着她。

  “你是谁?”

  “我是谁没有什幺关系!告诉我,”他咬咬牙,眼底掠过一抹阴影。“他会死吗?”

  “你……”她犹疑的说:“你应当去问他的主治医生,他比我清楚得多。”

  “你一定也知道一些的,是吗?”他粗鲁的说,有份咄咄逼人的力量:“到底他怎样?”

  “目前还好,但是,据说,他活不过一年。”他有种控制人的力量,使她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他一震,迅速的转过了身子,用背对着她,她看到他把手背送到唇边,用牙齿紧啮着自己,他的身子僵直而颤抖,似乎受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打击。但是,仅仅几秒钟,他回过头来了,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他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谢谢你,小姐。”他说,声调喑哑而鲁莽。“请不要告诉他我问起他。他并不高兴听到我。”

  “但是,你是谁?”她迷惑的问。

  他凝视着她,那眼光深沉而怪异,充斥着某种寂寞,某种空虚,和某种凄凉。“我没有名字。”他轻声的说。

  “什幺?没有名字?”她惊奇的张大了眼睛。

  “如果你一定要称呼我什幺,我叫若尘,意思就是‘像尘土一般’,懂了吗?没有价值,没有份量,仅仅是尘土而已,风一吹就不见了。”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再说了句:“好了!谢谢你告诉我!没想到,耿克毅也有倒下来的一天!”

  转过身子,他奔下了楼梯,迅速的消失在楼下了。

  她呆立着,若尘,若尘,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名字,她曾以为是“若成”的。像尘土一般,像尘土一般……这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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