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止了弹琴,仍然沉思着,半晌,她骤然回过头来:“你们还没有走吗?”她问。
江苇凝视着她,然后他拉住雨柔的手腕。
“我们走吧!”他凄然的说。
雨柔心中酸涩,她望着雨秋,还想说什幺,但是,江苇死命的拉住她,把她带出门去了。
雨秋望着房门阖拢,然后,她在炉火前坐了下来,弯腰拨着炉火。风震撼着窗棂,她倾听着窗外的雨声,雨大了。又是雨季!又是个濡湿的、凄冷的冬天!一个炉火也烘不干、烤不暖的冬天。
第十章
时间流了过去,转瞬间,春天又来了。
这段时间,对俊之而言,是漫长而难耐的,生活像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担子,沉重的压在他的肩上。“离婚”之议,在儿女的强烈反对下,在婉琳的泪眼凝注下,在传统的观念束缚下,被暂时搁置下来了。雨秋随着春天的来临,越变越活泼,越变越外向,越变越年轻,越变越难以捉摸。她常常终日流连在外,乐而忘返,即使连晓妍,也不知道她行踪何在。
俊之似乎很难见到她了,偶然见到,她一阵嘻嘻哈哈,就飘然而去,他根本无法和她说任何知心的言语。他开始觉得,她和他之间,在一天比一天疏远,一天比一天陌生。而这疏远与陌生,是那幺逐渐的、无形的、莫名其妙的来临了。
四月,阳光温暖而和煦,冬季的寒冷已成过去,雨季也早已消失。这天,俊之一早就开了车来找雨秋。再也不能容忍她那份飘忽,再也不甘愿她从他手中溜去。他一见面就对她说:“我准备了野餐,我们去郊外走走!”
“好呀!”雨秋欣然附议。“我叫晓妍和子健一块儿去,人多热闹点儿!”
“不!”俊之阻止了她。“不要任何人,只有我和你,我想跟你谈一谈。”
她愣了愣。
“也好,”她笑着说:“我也有事和你商量,也不换衣服了,我们走吧!”拿起手提袋,她翩然出门,把房门重重的阖拢。
他望着她,一件黑色的麻纱衬衫,一条红色的喇叭裤,长发披泻,随风摇曳。就那幺简简单单的装束,她就是有种超然脱俗的韵味。他心中低叹着,天知道,他多想拥有她!如果命运能把她判给他,他宁愿以他所有其它的东西来换取。因为,幸福是围绕着她的﹔她的笑容,她的凝视,她的豪放,她的潇洒,她的高谈阔论,或她的低言细语,她的轻颦浅笑,或她的放怀高歌……啊,幸福是围绕着她的!她举手,幸福在她手中﹔她投足,幸福在她脚下﹔她微笑,幸福在她的笑容里﹔她凝眸,幸福在她的眼波中。人,怎能放走这幺大的幸福!他要她!他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纤维,每一分思想,每一缕感情,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雨秋,雨秋,那全世界幸福的总和!
上了车,他转头望她。
“到什幺地方去?”
“海边好吗?”她说,“我好久没有见到浪花。”
他心中怦然一动,没说话,他发动了车子。
车子沿着北部海岸,向前进行着,郊外的空气,带着原野及青草的气息,春天在车窗外闪耀。雨秋把窗玻璃摇了下来,她的长发在春风中飞舞,她笑着用手压住头发,笑着把头侧向他,她的发丝拂着他的面颊。
他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心情很好。”他说。
“我近来心情一直很好,你不觉得吗?”她问。
“是吗?”他看了她一眼。“为什幺?”
“事业、爱情两得意,人生还能多求什幺?”她问,语气有一点儿特别。他看看她,无法看出她表情中有什幺特殊的意味。但是,不知怎的,他却觉得她这句话中颇有点令人刺心的地方。他不自禁的想起牛排馆中那一夜,她醉酒的那一夜,他轻叹一声,忽然觉得心头好沉重。
“怎幺了?”她笑着问:“干嘛叹气?”
他伸过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
“我觉得对你很抱歉。”他坦白的说:“不要以为我没把我们的事放在心上……”
“请你!”她立即说:“别杀风景好吗?你根本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对我道歉。我们在一起,都很开心,谁也不欠谁什幺,谈什幺抱歉不抱歉呢!”
他蹙起眉头,注视了她一眼。他宁愿她恨他,怨他,骂他,而不要这样满不在乎。她看着车窗外面,好象全副精神都被窗外的风景所吸引了。忽然间,她大喊:“停车,停车!”
他猛然煞住车子,不知道发生了什幺大事,她打开车门,翩然下车,他这才注意到,路边的野草中,开了一丛黄色的小雏菊。她喜悦的弯下身子,采了好大的一束。然后,她上了车,把一朵雏菊插在鬓边的长发里,她转头看他,对他嫣然微笑。
“我美吗?”她心无城府的问。
他低叹了一声。
“你明知道的!”他说:“在我眼光中,全世界的美,都集中于你一身!”
她微微一震,立刻笑了起来。
“这种话,应该写到小说里去,讲出来,就太肉麻,也太不真实了!”
他瞪了她一眼,想说什幺,却按捺了下去。他沉默了,忽然感到她离他好远,她那样心不在焉,潇洒自如,又那样莫测高深,他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而她,握着那一把雏菊,她拨弄着那花瓣,嘴里轻轻的哼着歌曲。
车子停在海边,这不是海的季节,海风仍强,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整个沙滩和岩石边,都寂无人影。
他们下了车,往沙滩上走去,他挽着她,沙滩上留下了两排清楚的足迹。浪花在翻卷,在汹涌,在前推后继。她走向岩石,爬上了一大块石头,她坐了下来,手里仍然握着花束,她的眼光投向了那广漠的大海。海风掀起了她的长发,鼓动了她的衣衫,她出神的看着那海浪,那云天,那海水反射的粼光,似乎陷进了一份虚渺的沉思里。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阳光很好,但是,风在轻吼,海在低啸,浪花在翻翻滚滚。
“想什幺?”他柔声问,用手抚弄她那随风飞舞的发丝。感到她的心神飘忽。她默然片刻。
“我在想,下个月的现在,我在什幺地方?”终于,她平平静静的说,看着海面。
“什幺?”他惊跳。“当然在台湾,还能在哪里?”
她转过头来了,她的眼光从海浪上收了回来,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深处,是一抹诚挚的温柔。
“不,俊之,我下月初就走了。”
“走了?”他愕然的瞪大眼睛。“你走到哪里去?”
“海的那一边。”她说,很平静,很安详。“我早已想去了,手续到最近才办好。”
他凝视她,咬住牙。
“不要开这种玩笑,”他低声说,紧盯着她。“什幺玩笑都可以开,但是,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我没开玩笑,是不是?”她的眼光澄澈而清朗。
“我又何必和你开玩笑呢?我告诉你,世界好大,而我是一只大鸟,海阔天空,任我遨游。我是一只大鸟,现在,鸟要飞了。”
“不不,”他拚命摇头,心脏一下子收缩成了一团,血液似乎完全凝固了。“你哪儿也不去!雨秋,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幺,自从那晚在牛排馆之后,你就没有快乐过。你以为我和你逢场作戏,你心里不开心,你就来这一套!不不,雨秋,”他急促起来。“我答应你,我会尽快解决我的问题,但是,你不会离开。你要给我一段时间,给我一个机会”“俊之!”她蹙起眉头,打断了他。“你在说什幺?你完全误会了!我对你从没有任何要求,不是吗?我并没有要你解决什幺问题,我和你之间,一点麻烦也没有,一点纠葛也没有,不是吗?”
他瞪着她,死命的瞪着她。
“雨秋!”他哑声喊:“你怎幺了?”
“我很好呀!”雨秋大睁着一对明亮的眸子。“很开心,很快乐,很自由,很新奇……因为我要到另一个天地里,去找寻更多的灵感。”
他怔怔的望着她。
“你的意思是说,你将到海外去旅行一段时间?去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好,”他点点头:“你能不能等?”
“等?等什幺?”
“我马上办手续,陪你一起去。”
她凝视他,然后,她掉转头来,望着手里的花朵。
“你不能陪我去,俊之。”
“我能的!”他急切的说:“我可以把云涛的业务交给张经理,我可以尽快安排好一切……”
“可是,”她静静的说:“李凡不会愿意你陪我去!”
“李凡?”他大大一震:“李凡是个什幺鬼?”
“他不是鬼,他是个很好的人,”雨秋摘下一朵小花,开始把花瓣一瓣瓣的扯下来,风吹过来,那些花瓣迎风飞舞,一会儿就飘得无影无踪。“你忘了吗?他是个华侨,当我开画展的时候,他曾经一口气买了我五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