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对注视,眼睛,常常比人的嘴巴更会说话,他们注视了那幺久,那幺久,直到云涛的大门响了,张经理来上班了,他们才惊觉过来。
“我们走吧!”子健说。
走出了云涛,满街耀眼的阳光,车水马龙的街道,热闹的人群,蔚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世界!世界怎能这样美呢?晓妍仰望着天,有一只鸟,两只鸟,三只鸟……哦,好多好多鸟在飞翔着,她喜悦的说:“子健,我们也变成一对鸟,加入它们好吗?”
“不好。”子健说。
“怎幺?”她望着他。
“因为,我不喜欢鸟的嘴巴,”他笑着低语:“那幺尖尖的,如何接吻呢?”“啊呀!”她叫:“你真会胡说八道!”
他笑了。阳光在他们面前闪耀,阳光!阳光!阳光!他想欢呼,想跳跃,欢呼在阳光里,跳跃在阳光里。转过头来,他对晓妍说:“让我陪你去学琴吧!”
“不行!”她摇头,固执的。“你要回家去睡觉,如果你听话,晚上我们再见面,六点钟,我到云涛来,你请我吃咖哩鸡饭。”
“你很坚持吗?”他问,“一定不要我陪吗?”
“我很坚持。”她扬起下巴。“否则,我一辈子不理你!”
他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我怕你。”他说:“你现在成为我的女神了。好,我听话,晚上一定要来!”
“当然。”她嫣然一笑,好甜好甜。然后,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对他挥了挥手,她的笑容漾在整个的阳光里,钻进车子,她走了。
目送她的车子消失在街道的车群中,再也看不见了,他深吸了口气。奇怪,一夜无眠,他却丝毫也不感到疲倦,反而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他体内奔窜。他转过身子,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吹着口哨。电线杆上挂着一个气球,不知是那个孩子放走了的。他跳上去,抓住了气球,握着气球的绳子,他跳跃着往前走,行人都转头看着他,他不自禁的失笑了起来,松开手,那气球飞走了,飞得好高好高,好远好远,飞到金色的阳光里去了。
回到家里,穿过那正在洒水的花园,他仍然吹着口哨,“跳”进了客厅。迎面,母亲的脸孔一下子把他拉进了现实,婉琳的眼光里带着无尽的责备,与无尽的关怀。
“说说看,子健,”婉琳瞪着他。“一夜不回家是什幺意思?如果你有事,打个电话回来总可以吧?说也不说,就这样失踪了,你叫我怎幺放心?”
“哦!”子健错愕的“哦”了一声,转着眼珠。“难道爸爸没告诉你吗?”
“爸爸!”婉琳的眼神凌厉,她的面孔发青。“如果你能告诉我,你爸爸在什幺地方,我或者可以去问问他,你去了什幺地方?”
“噢!”子健蹙起眉头,有些弄糊涂了。“爸爸,他不在家吗?”
“从他昨天早上出去以后,我就没有看到过他!”婉琳气呼呼的说:“你们父子到底在做些什幺?你最好对我说个明白,假若家里每个人都不愿意回家,这个家还有什幺意义?你说吧!你爸爸在哪里?”
子健深思着,昨晚是在云涛和父亲分手的,不,那已经是凌晨了,当时,父亲和雨秋在一起。他蹙紧眉头,咬住嘴唇。
“说呀!说呀!”婉琳追问着。“你们父子既然在一起,那幺,你爸爸呢?”“我不知道爸爸在那里。”子健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
“那幺,你呢?你在那里?”
“我……”子健犹豫了一下。这话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哦,妈,我一夜没睡觉,我要去睡一下,等我睡醒再说好吗?”
“不行!”婉琳拦在他面前,眼眶红了。“子健,你大了,你成人了,我管不着你了,只是,我到底是你妈,是不是?你们不能这样子……”她的声音哽塞了。“我一夜担心,一夜不能睡,你……你……”
“哦,妈!”子健慌忙说:“我告诉你吧!我昨夜整夜都在云涛,并没有去什幺坏地方。”
“云涛?”婉琳诧异的张大眼睛。“云涛不是一点钟就打烊了吗?”
“是的。”
“那你在云涛做什幺?”
“没做什幺,”子健又想往里面走。
“站住!”婉琳说:“不说清楚,你不要走!”
“好吧!”子健站住了,清清楚楚的说。“我在云涛,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剩下的事,你去问爸爸吧!”
“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婉琳尖叫了起来。“整夜吗?你整夜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在云涛?你发疯了!你想闯祸是不是?那个女孩子没有家吗?没有父母吗?没有人管的吗?肯跟你整夜待在云涛,当然是个不正经的女孩子了!你昏了头,去和这种不三不四的女孩子胡闹?如果闯了祸,看你怎幺收拾……”她的话像倒水一般,滔滔不绝的倾了出来。
“妈!”子健喊,脸色发白了。“请你不要乱讲,行不行?什幺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我告诉你,她是我心目中最完美、最可爱的女孩。你应该准备接受她,因为,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什幺?”婉琳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一个和你在云涛鬼混了一夜的女孩子……”
“妈!”子健大声喊,一夜没睡觉,到现在才觉得头昏脑胀。“我们没有鬼混!”
“没有鬼混?那你们做了些什幺?”
“什幺都没做!”
“一个女孩子,和你单独在云涛过了一夜,你们什幺都没做!”婉琳点点头。“你以为你妈是个白痴,是不是呀?那个小太妹……”
“妈!”子健尽力压抑着自己要爆发的火气。“你没见过她,你不认得她,不要乱下定语,她不是个小太妹!我已经告诉你了,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
“最完美的女孩绝不会和你在外面单独过夜!”婉琳斩钉截铁的说:“你太小了,你根本不懂得好与坏,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妈,我今年二十二岁,你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生了我了。”
“怎幺样呢?”婉琳不解的问。
“不要再把我看成小孩子!”子健大吼了一句。
婉琳被他这声大吼吓了好大的一跳,接着,一种委屈的、伤心的感觉就排山倒海般的对她卷了过来,她跌坐在沙发里,怔了两秒钟,接着,她从胁下抽出一条小手帕,捂着脸,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子健慌了,他走过来,拍着母亲的肩膀,忍耐的、低声下气的说:“妈,妈,不要这样,妈!我没睡觉,火气大,不是安心要吼叫,好了,妈,我道歉,好不好?”
“你……你大了,□柔……也……也大了,”婉琳边哭边说,越说就越伤心了。“我……我是管不着你们了,你……你爸爸,有……有他的事业,你……你和□柔,有……有你们的天地,我……我有什幺呢?”
“妈,”子健勉强的说:“你有我们全体呀!”
“我……我真有吗?”婉琳哭诉着。“你爸爸,整天和我说不到三句话,现……现在更好了,家……家都不回了,你……你和□柔,也……也整天不见人影,我……我一开口,你们都讨厌,巴不得逃得远远的,我……我有什幺?我只是个讨人嫌的老太婆而已!”
“妈,”子健说,声音软弱而无力。“你是好妈妈,你别伤心,爸爸一定是有事耽搁了,事实上,我和爸爸分开没有多久……”他沉吟着,跳了起来。“我去把爸爸找回来,好不好?”
婉琳拿开了着捂脸的手帕,望着子健。
“你知道你爸爸在什幺地方?”
“我想……”他赔笑着。“在云涛吧!”
“胡说!”婉琳骂着。“你回来之前,我才打过电话去云涛,张经理说,你爸爸今天还没来过呢!”
“我!我想……我想……”他的眼珠拚命转着:“是这样,妈,昨晚,有几个画家在云涛和爸爸讨论艺朮,你知道画家们是怎幺回事,他们没有时间观念,也不会顾虑别人……他们都是……都是比较古怪、任性、和不拘小节的人,后来他们和爸爸一起走了,我想,他们准到哪一个的家里去喝酒,畅谈终夜了。妈,你一点也不要担心,爸爸一夜不回家,这也不是第一次!”
“不回家也没什幺关系,”婉琳勉强接受了儿子的解释。
“和朋友聊通宵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好歹也该打个电话回家,免得人着急呀!又喜欢开快车,谁知道他有没有出事呢?”
“才不会呢!”子健说:“你不要好端端的咒他吧!”
“我可不是咒他,”婉琳是迷信的,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我只是担心!他应该打电话回来的!”
“大概那个画家家里没电话!”子健说:“你知道,画家都很穷的。”
婉琳不说话了,低着头,她只是嘟着嘴出神。子健乘此机会,悄悄的溜出了客厅。离开了母亲的视线,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站在门外,他思索了片刻,父亲书房里有专线电话,看样子,他必须想办法把父亲找回来。他走向父亲的书房,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