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菡?”皓天不太信任的喊,站起身来。“是你?碧菡?”
“是的,是我!”她喘着气,脸上绽放着光彩,眼睛亮晶晶的瞪着他,一个抑制不住的笑容,浮漾在她的唇边。“皓天,我来告诉你,你信吗?我终于……终于……”她碍口的说了出来:“有了!”
皓天死死的盯着她。
“有什幺了?”他不解的问。
“有……”她大大的吸气:“孩子呀!”她终于叫了出来,脸涨得通红。看到皓天一脸愕然的样子,她又急急的说:“你记得──记得到蓝风来找我的那个晚上吗?世界上居然有这幺巧的事情。”
皓天的眉头锁了起来,紧盯着她,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丝毫笑容都没有。碧菡瑟缩了,她张着嘴,怯怯的望着皓天,难道……难道……难道他已经不想孩子了?“真的,”皓天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得像北极的寒冰。“世界上竟有这幺巧的事情!一年多以来,你不生孩子,那一次你就有了!”他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带着一分严厉的批判的神情。“怎幺?你那个歌手不认这个孩子吗?”
碧菡惊讶得不会说话了,张大了眼睛,她不信任似的看着皓天。天哪!人类多幺残忍!天哪!世事多幺难料!天哪!
天哪!天哪!转过身子,她一语不发的就冲出了高家的大门。
模糊中,她听到依云在叫她,高太太也在叫她,但是,她只想赶快逃走,逃到远远的地方去,逃到远远的地方去!逃到世界的尽头去!逃到非洲的沙漠或阿拉斯加的寒冰里去!电梯迅速的向下沉,她的心脏也跟着往下沉。来时的一腔狂热,换成了满腹惨痛,她奔出了公寓,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回过头来,问:“去哪里?”
去哪里?茫茫世界,还有何处可去?漠漠天涯,还能奔向何方?父兮生我,母兮鞠我,父在何方?母在何方?她下意识的用手按着肚子。孩子啊,你尚未成形,已无家可归了。
“……你有了麻烦了……我认识一个医生,只要千把块钱,就可以把它解决掉……”安娜的话在她耳边激荡回响。拿掉它!拿掉它!拿掉它!为什幺要让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生命降生到世界上来?为什幺要让一个父亲都不承认的孩子降生到世界上来?拿掉它!拿掉它!拿掉它!可是啊……可是,这孩子曾经怎样被期盼过,为了它,曾经有三个人,付出了多少感情的代价!而今,它好不容易的来了,却要被活生生的斩丧!天哪!人生的事情,还能多幺滑稽!还能多幺可笑?还能多幺悲惨与凄凉!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她很快的收拾了一个旅行袋,拿了自己手边所有的钱,她走了。
这边,高家整个陷入了混乱里。
眼见碧菡跑走,依云追到门口,但是,碧菡的电梯已经下了楼,她从楼梯奔下去,一路叫着碧菡的名字,连续奔下八层楼,碧菡已经连人影都没有了。依云喘吁吁的回到楼上,只看到皓天用手支着头,沉坐在沙发里,高继善和高太太却在一边严厉的审问着他:“你什幺时候见过碧菡?”
“你怎幺知道这孩子不是你的?”
“你什幺时候和她同床过?”
“那歌手叫什幺名字?”
“碧菡怎幺有把握说孩子是你的?”
“假若孩子真的是你的怎幺办?”
依云走过来,站在皓天的面前,她把手按在皓天的肩上,坚决的、肯定的说:“皓天!去把碧菡追回来,那孩子是你的!”
皓天抬起头来,苦恼的、困惑的、不解的看着依云。
“我太了解碧菡,”依云说:“她不会撒谎,不会玩手段,她连堕落都不会,因为她太纯洁!”她盯着他:“你居然不告诉我们,你已经找到了她!为什幺?”他摇头。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他苦恼的说。“是的,我找到过她,她和一个唱歌的年轻男人同居了!”
“你亲眼看到他们同居吗?”依云问。
皓天愕然的望着依云,脑子里迅速的回忆着那天晚上的经过情形。“你一定要制造出这样一个人来,是吗?有了这样一个人,你就满意了,是吗?有了这样一个人,你就对我放手了,是吗?……”碧菡说过的话,在他脑子里一次又一次的回响。猛然间,他惊跳起来,向屋外冲去。
“你到哪里去?”依云喊。
“去找碧菡!”他的声音消失在电梯里了。
奔出了大厦,钻进了汽车,凭印象去找碧菡住的地方,车子转来转去,他却怎幺样都找不到那屋子。那晚,自己去时带着酒意,走时满怀怒气,始终就没有记过那门牌号码。车子兜了半天,仍然不得要领,他只得开往“蓝风”。
走进蓝风,大班迎了过来。不,曼妮今晚请假,不会再来了,他望着台上,那歌手正在忧郁的唱着:“………………我对她没有怨恨,更没有责怪,我只是怀念着,怀念着:我生命里那个小小的女孩!”
他塞了一叠钞票给领班,对他低低的说了两句。然后,他站在门口等着,没多久,陈元过来了,他推推太阳眼镜,对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你是谁?”他问:“找我干吗?”
“我姓高,”他说:“我们见过。”
“哦!”陈元恍然大悟:“你就是曼妮的姐夫!怎样呢?你要干什幺?”
“我要找她!”他简短的说:“请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奇怪,”陈元耸耸肩。“我怎幺会知道?”
“你知道的!”皓天有些激怒,陈元那股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他生气,他看陈元是从头到脚的不顺眼。“你跟她那幺熟,怎幺会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也没有义务要告诉你,是不是?”陈元问,充满了挑舋的意味。
“你必须告诉我!”皓天又急又火又气又疑心。“这是有关生死的事情。”
“谁的生死?”陈元莫名其妙的问。
“碧菡。如果──你没有和她同居的话!”皓天终于冲口而出。“你和她同居过吗?”
“我?”陈元的眼睛都快从镜片后面跃了出来。“我和曼妮同居?你在说些什幺鬼话?那个冰山美人从踏进蓝风以来,连和客人吃宵夜都不去,这样傻瓜的舞女是天下第一号,简直可以拿贞节牌坊!我还能碰她?”他盯牢了高皓天,像在看一个怪物。“你有没有神经病?那个曼妮,她有她的爱情,我有我的爱情,我们都是伤心人,却都别有怀抱!让我告诉你,姓高的!很久以来,我就想揍你一顿,你窝囊,你没有男子气概,你不懂得女人!你害惨了曼妮!我真不懂,像你这样的男人,怎幺值得曼妮为你神魂颠倒,为你守身如玉!你居然来问我有没有和曼妮同居!哈!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问题吗?”
皓天望着陈元,在这一剎那间,他真想拥抱他,真想让他痛揍一顿,揍得骨头断掉都没关系!他吸了口气,急急的说:“你要揍我,以后再揍,请你赶快告诉我碧菡的住址,我就感激不尽了。”
陈元的脸色变了。
“发生了什幺事情?”他问。“她今晚来上过班,脸色坏透了,我叫她回家休息……”他注视着高皓天,迅速的说:“走!我带你找她去!”
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碧菡的房门口,陈元急促的按着门铃,始终没有人开门。皓天开始猛烈的拍打着门,叫着碧菡的名字。半晌,隔壁的房客被惊动了,伸出头来,那是个老太太:“她已经搬走了。”她说。
“什幺?”陈元问:“她昨天还住在这里。”
“是的,”老太太说:“一小时以前搬走了!”
“搬到什幺地方去了?”皓天问。
“不知道。反正,她已经搬走了!”
房门阖上了,老太太退回了屋里。高皓天呆呆的站着,和陈元面面相觑。好一会儿,皓天才喑哑的开了口:“好了,你现在可以揍我了,揍得越重越好!”
碧菡是彻彻底底的失踪了。
这次,连碧荷都失去了碧菡的音讯。无论怎样寻找,无论怎样登报,无论跑遍了多少歌台舞榭……她失踪了,再也没有音讯了!像一缕轻烟,像一片浮云,随风逝去之后,竟连丝毫痕迹都没有留下。皓天整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他奔走,他登报,他找寻,他甚至去警察局报失踪,可是,碧菡是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不止一次,他哀求碧荷,因为这是他惟一的线索,他知道碧菡心爱这个小妹妹,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会和碧荷联系。但,连碧荷都恐慌而惶惧,有一天,她居然对皓天说:“我昨天梦到姐姐已经死了!说不定她真的不在这世界上了,要不然,为什幺她不理我?”
哦!不行!碧菡,你不能死!你的一生,是一连串苦难的堆积,连救你的人,最后都来扼杀你,爱你的人,都来打击你。而你,碧菡,你对这世界从来没有怨尤,对任何人,从来没有仇恨。碧菡!你必须活着,必须再给别人一个赎罪的机会!碧菡!碧菡!碧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