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皇命在身,特地到江南查案。」他压下对她的关怀,视线缓缓下移,就在瞟到她身上的衣物时,笑容陡然僵住。
「到秦淮河查案?查这里的姑娘们用什么胭脂水粉吗?」她哼笑,丝毫不隐藏自己轻蔑的目光。
「船上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本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许上船。」霁华不介意她的冷嘲暗讽,突然下了这道命令。
周遭的大小官员们和歌姬立刻迅速而静默地退下去。
「你支开他们干什么?」她放眼四周望了望,蹙眉质问,戒惧地往后退一步。
「你低头看一看,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支开所有的人了。」霁华悠悠地轻笑,视线舍不得从曲线毕露的落水美女身上移开来。
苏含羞疑惑地垂眼审视自己,这才发现轻薄的衣裳湿淋淋地紧贴着肌肤,一如裸裎,她白晰的脸蛋顿时燥热酡红起来。
「把脸转开,不许看!」她羞愤地双手环胸。
霁华饶富兴味地摩挲着鼻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羞赧而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红艳脸庞,过去在京城所见的女子都裹着宽大精绣的旗袍,没什么特别之处,而南方汉族女子的衣饰却全然不同,柔软轻薄,迎风而舞,别有一番风韵。
此时的苏含羞正是穿著一身淡雅如晨露的纤薄轻纱,应是十分轻灵飘逸的衣衫,如今略带透明地贴在她的肌肤上,完全暴露她玲珑有致的曲线,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女子煽惑吸引,要他不许看实在太困难了。
「你再多看一眼,信不信我会挖掉你的眼珠子!」她悍然怒斥。
霁华微感惊讶地扬起眉,在他记忆中,姑娘们见到他的反应通常是脸红心跳,无限娇羞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然而这苏含羞居然敢出言恐吓他,那股狠蛮劲和五年前一样,甚至还更凶悍些。
「信——」霁华拉长了尾音,一边轻笑、一边动手脱下身上的短褂。
「你干什么!」她愕然惊叫。
「脱衣服借你穿啊。」他模样极其无辜,眼底闪烁着笑意。「如果你想保持这副春光无限好的模样,本王爷倒是不反对。」
苏含羞浑身轰地烧红,差点羞愤得再跳河一次。这个色王爷,依旧死性不改,大剌剌地调戏人!
「拿来!你这个无赖的色王爷,除了调戏良家妇女,就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吗?」她恼火地冲过去,一把抢下他脱下来的短褂,转过身飞快地套在身上,口中仍噼哩叭啦骂个不停。「你那么想看春光无限好的女人,这条河上多的是,还怕你找不到吗?」
霁华愕视她半晌,随即轻笑起来,好一个无赖的色王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字眼怒骂。
人人都说江南女子比北方女子温柔婉顺,到这秦淮河畔后确实验证了这种说法,不过唯独这个苏含羞与他所见的江南女子都不相同,非但一再用狂妄的姿态恶意挑衅他,还句句话夹枪带棍,那股悍劲比起北方女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倒是有意思极了!
「苏姑娘,你怎么会掉进河里?」他挑眉欣赏她瞠怒的神情,暗暗猜测她落水的真正原因。
苏含羞扣好衣扣,厌恶万分地回眸瞪他一眼。
「拜你所赐呀!九、王、爷!」她自牙缝间低狺出每个字,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关切的面容。
霁华微愣,被她脸上寒冷肃杀的神情慑住,虽然她刻意戴上凶狠的面具,但他还是看见了她不愿流露的真实情绪。
拜他所赐?什么意思?
「什么叫拜我所赐?把话说清楚。」他微微拧起了眉头,心中蓦然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难道他最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她傲然冷睇着他。
「不行,我一定要问清楚。」他很坚持。毕竟苏含羞的终生幸福多少与他有关,万一她真的过得并不幸福,他多少要负点责任。
「有什么可问的。」她满眼深仇大恨地狠瞪着他。「你只消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为何总督千金迟迟嫁不出去,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听到比我本人所说的还要精彩千万倍——」
迟迟嫁不出去?!
「是因为和艾刹退婚的缘故吗?」霁华大为惊愕。
苏含羞疏冷地瞥他一眼,旋即转开目光。真要命,他怎么不长得丑怪一点,干么浑身上下都那么地醉人心魂,害她努力凝聚想好好痛骂他一顿的怒火,总在不经意瞥见他时莫名其妙地化去。
「你们爱新觉罗家的龙子龙女干的好事,还用得着来问我?」她不看他,死盯着檐角挂的灯笼开骂。「你们的身分尊贵,我这个汉族小女子哪配让你们放在眼里,你们这些皇亲贵胄踩死我就跟踩死只蚂蚁有什么两样,横刀夺爱、破坏别人的婚姻,这就是你们会干的好事,怎么,你今天是来看我下场的吗?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全江南所有大小官员都不敢娶我进门,我只能让那种富得流油的纨绔子弟评头论足,这下子你可得意了?满意了?耀武扬威够了吧?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被你打倒的,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苏含羞以下犯上,不顾死活地骂个过瘾,几年来的积怨总算有机会得到抒解,不管后果如何,至少此刻心情畅快了许多,一吐多年来的怨气。
霁华错愕无语,寻常女子若遭遇到她的处境,多数是怨天尤人、自忧自怜地认命过日子,这苏含羞倒是与众不同,这些挫折并没有磨光她的傲气,在她眼前,他不是一个能呼风唤雨的豫亲王,只是把她害得很惨的仇人。
他看得出来,苏含羞表面上故作凶恶,但眼底却隐藏着深沉的悲愤和绝望,深切地感觉到她对爱新觉罗皇族有多么的痛恨。
她的终身幸福被破坏了,她是有资格痛恨他们、咒骂他们。
「苏姑娘,你不是因此想寻死而落水的吧?」他的内疚感开始蠢动,心口隐隐战栗。
「我没那么傻,就算嫁不出去也用不着寻死。」她扯出一抹荒谬的笑容。「天地那么大,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没有我苏含羞容身之处。」
「你打算去哪里?」他担忧地深瞅着她,很欣赏她不认命的性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冷冷直视眼前友善的面孔。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
「苏姑娘,真的很抱歉,是我来迟了。」他由衷地低叹,语气中充满自责。
苏含羞怔忡良久,怀疑他眼底眉梢的温柔和歉意是真是假?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霁华真心诚意地说。「这些年来你所受的各种委屈,我都会想办法一一补偿你。」她的婚姻被他所毁,他有义务对她的人生负责。
苏含羞并没有被他的真挚和诚恳感动,到了这种地步,她只觉得他对她的温柔形同嘲讽,她才不会被他虚伪的温柔愚弄。
「补偿?」她嗤笑两声。「你能补偿我什么?升我爹的官?还是给些银两?或是找来与我门当户对的男人,然后用你九王爷的身分威逼他和我成亲?尊贵的九王爷呀,您以为这样能够补偿什么?一个人心中所受的创伤,岂是这些能够补偿得了的!」
霁华默然望着她,深深为自己曾经无心伤害她的行为自责不已。
「苏姑娘……」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臂。
「你干什么!」苏含羞惊骇地甩开他温柔的碰触,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别以为你是九王爷就可以随便动手动脚!」她连连后退,极度防备地瞪着他,拒绝他的温柔。
「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真心想帮你。」
不管霁华的态度有多诚恳,苏含羞就是一概不信,只要他朝她跨近一步,她就立即往后连退三步,剑拔弩张地。
「我用不着你帮我,有什么事我能自己解决……」船身忽然晃动了一下,她愕然回首,看见自家的画舫靠了过来,父亲正从画舫跨上这艘船,脸色焦急,脚步踉跄地朝他们直奔过来,人还未到跟前,双膝就先「咚」地跪下。
「卑职两江总督苏承应,参见九王爷!王爷驾临江南,卑职竟一点也不知晓,接驾来迟、接驾来迟,求王爷降罪!」他一边磕头、一边喊着。
一看见父亲恭谨怯懦、丧魂落魄的模样,苏含羞不由得蹙起眉,她现在只想离这两个男人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苏大人请起,本王爷此行并未惊动任何人,苏大人不知者无罪,不用太自责了。」霁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苏承应起身,堆起满脸笑,眼角飞快朝苏含羞扫去,见她身上穿著霁华的短褂,愕然地瞠大双眸,眼中闪过一道古怪的光芒,精神全来了。
「微臣这是哪辈子积来的德呀,能在江南接到王爷的驾,王爷既然来到江南,说什么也要移驾寒舍,好让微臣尽一尽地主之谊呀!」原本因爱女落水而忧急惊惶的苏承应,此时却因霁华的出现,心中油然生起了无限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