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去之际,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了她,她猛然回头,竟发现房扬古不在帐里。
她三两步奔出帐外,远远看见房扬古牵着大宛宝马往山径走去,他走得如此决绝,连与她道别都不愿,她的失落加倍,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嘴唇动着,无声地唤他的名字,目送他黑点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她回到帐里,迷茫跌坐,好一会儿,才发现几案上留着一幅舆图,旁边的布帛上写了一段字--
依此计发兵,不伤半卒便可复国。
就这么简短的两句话,连个只字词组也没有留给她。
魏婴只觉得胸中有股气窒闷难出,胀得胸口疼痛不已。她就这么呆坐着,直到炉火烧成了灰烬,东方出现鱼肚白。
天才刚刚亮,魏密便在帐外求见,一进军帐,四下巡着,劈口便问:「公主,房扬古人呢?」
「已经走了。」魏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脸上淡淡的。「你既已知道他的身分,打算怎么处置他?」
「当然是交给魏国所有的子民发落,他隐瞒身分,混进咱们军队里,分明居心叵测。」魏密声色俱厉。
魏婴斜睨着他,冷笑一声。
「何谓居心叵测?他是我的丈夫,为了帮我匡复国家,你竟敢说他居心叵测,只因为他曾是齐国的少将军,你们便容不得他吗?难道你们想杀了他吗?」
魏密的脸色一阵青白、死死咬定:「公主情愿下嫁咱们魏国的仇人,我无话可说,但只希望公主别引狼入室,绝了魏国的后路。」
魏婴被他的话气得双手发抖,她抓起案上的舆图,狠狠丢到魏密的脸上,怒斥着:「你把这个拿去看清楚,你是带兵的大司马,一定可以看出这个东西究竟会不会断了魏国的后路。」
魏密满脸狐疑,打开舆图怔怔看了半晌,陡地,整个人都发僵了!
「如何?」魏婴逼迫似地问。
「这……这……」魏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愣愣地说。「利用紫山巧妙的地形,确实对我们大大有利,但是……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无所谓,我心里明白就行了。」魏婴轻喟,稍怔,骤下决定。「等魏大夫回来之后,即刻出兵。」
魏密呆了呆。
「我的命令。」魏婴坚定的补充。
紫山拔地而起,独立寒冬,傲视苍芎。
紫山的南、北、西三面,如刀削斧劈一般,十分陡峭,山的东面坡度较缓,有一条山道,通到半山腰,穿过一线天,才能到达山顶,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惊险之地。
房扬古骑着大宛宝马,先来到紫山,躲进半山腰一处洞穴中,如果他预测得不错,魏密将会派一队骑兵,将齐兵引到紫山来,魏军只要守住东面,就能将齐兵打得焦头烂额、溃不成军。
他静静地等待,白天遥望山顶郁郁葱葱的松柏,夜晚欣赏冰柱奇幻的异彩,饿时便打些果子野味来吃,原以为这一等可能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想不到,第十天就有了动静。
他看见魏密率领一万弩兵上山来,并照着他所说的方式布阵,将大型弩机、拋石机,朝东南方的山谷瞄准,另一万骑兵暗守在紫山两侧,一万步卒分散朝大梁方向前进,静伏在大梁城外。
一切部署妥善后的第三天傍晚,齐兵有如潮水般朝紫山铺天盖地卷来。
半山上的魏密抓紧时机击鼓下令,弩车、转射机、拋石机一起发动,剎那间,千石万矢掠空飞过,齐军纷纷被射中,一个一个倒地,暗守在山麓两侧的魏国骑兵猛攻上来,绝了齐军的后路,齐军顿时抱头鼠窜、无处躲藏,惨叫声不绝于耳,殷红的鲜血四处流淌……
房扬古整颗心彷佛被掏空了似的,不敢去想,这些齐军之中是否会有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兵。
他突然想起大梁城的将军府,魏军若是攻进大梁,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房庆绪,他的心头大乱,急忙从南面的一条石头小道下山,趁黑夜朝大梁城狂奔。
天刚破晓时,他远远望见大梁的城门大开,魏军的伏兵显然已经攻进城了。他隐约见到城里的激战,一夹马肚,人宛宝马四蹄齐飞,疾如闪电的狂奔进城,当他看见齐军遍地死伤,犹如坐在滚烫的锅炉之内,烫得头昏脑胀,他试着救下每一个齐兵活口,但所有积怨已深的魏国人杀得兴起,齐兵疯狂逃命,惊惶地逃出大梁城。
房扬古策马驰进将军府,见房云和侍卫浑身浴血,死命守在房庆绪的房门前,抵挡魏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他冲上去,竭力救下他的亲信,奋力将大门扣上,围杀府里的魏兵。
房云一见到房扬古,惊喊出声:「少将军,你还活着!」
房扬古心一痛,望着房庆绪的房间,冷静地问:「将军府如今怎样?」
「三公主早已逃回临淄了,所有的仆役也都逃得精光,剩下我们几个人保护大将军……」房云急切地述说。
「我去看他。」房扬古冲进房间,一阵腥臭扑鼻而来,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凝神看去,不由得心惊,仅仅离开一个月的时间,房庆绪竟瘦了好大一圈,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房扬古屏息着,慢慢走近,看着房庆绪病奄奄的、布满褐斑的脸,愈走近他,那股与尸臭无异的味道就更重了,他怔怔站着、无法动弹。
房庆绪突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灰浊的眼珠盯着房扬古看,他勉强抬了抬那双瘦骨如柴的手,无力支撑又颓然放下,房扬古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双手,瘦得像秃鹰的爪子,彷佛抓住他便会透骨入肉。
「你……来了……」房庆绪连说话都备感吃力,抖抖颤颤地说。「齐王……要抓你……用……鼎镂……烹煮你……快走……」
房扬古的心突然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从前残暴凶狠的房庆绪大将军,如今瘫痪在床,任由肉体一寸一寸腐败。
门外又再度传出混乱的厮杀声,房庆绪艰涩地对他说:「我……就快……死了,别管我……」
房扬古不等他说完,忙冲出去要救房云,但已来不及了,房云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中,死了!
魏兵潮水般地涌进将军府来,房扬古被重重包围住,十几把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绳索一层层的将他捆绑了起来。
屋内传出一个魏兵的喊声,叫着:「房庆绪已经死了!」
房扬古默然,僵立着。
他听见有人高声说道:「房庆绪父子俱已寻获,立刻将房扬古押进土牢,等候发落。」
房扬古仰首望天,所有的思绪已被吞噬。
尾声
房扬古被囚在大梁城的土宇中,他慵懒地靠着阴湿的墙壁。
过了好几天,他涣散的神经才终于聚拢起来,脑子也才开始转动,他猜想,魏士离他该有动静了。
有士兵送来了一个木盘子,上面放着饭食、酒菜,他满不在乎地吃起来,手铐和脚镣被他的动作引出一阵声响。
牢门突然被推开,吱呀一声,闪进了一个人影。
房扬古根本还没看清楚,那个人影就飞扑向他,也不管他正在喝酒,忽地一下就飞进他怀里,酒马上泼了两个人一身。当熟悉的香气袭来,他立刻抬高手臂,将魏婴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这几天好吗?」他柔声问。
「不好。」魏婴伏在他胸前,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她一径嗔怨着:「我很想你,不像你那么无情。」
「我也很想妳啊。」他轻轻一笑,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我被关在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遭遇比妳惨多了。」
魏婴看见他的手铐和脚镣,心疼得不得了,眼中泪花乱转。
「我拚命求他们放了你,可是他们不肯……」她止不住疯狂的泪水。
「『他们』是谁?」房扬古轻轻擦着她的眼泪。
「很多人。」魏婴吸了吸鼻子,抽噎地说:「魏大夫现在已是相国,他和魏密大司马虽然赞成放了你,可是朝中其它的大夫、司徒都不答应,他们都认为现在朝中无王,应该先以择贤立王为重,把你的事情暂搁一旁,我拜托了魏密好久,他才偷偷放我来见你。」
「噢?那么,魏士离的心意如何?」房扬古气定神闲地。
「魏相国认为魏国能顺利匡复,你有最大的功劳,所以一直积极说服朝中大臣放了你。」
「这就行了。」房扬古信心十足地说。「妳放心,我不会被关太久。」
房扬古自信笃定的神情,更让魏婴感到惶惑不安极了,她犹豫不决地瞅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出什么事吗?」房扬古好奇地问。
魏婴搂住他,附在他耳边近乎低吟她说:「我……好象有你的孩子了。」
房扬古惊愕地望着她,眼瞳深沉似潭,涌流着一股巨大的喜悦。
他紧紧抱住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喃喃地反问:「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