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倪湛还真的佩服起她来了。
她一点也不像外表那般柔弱,相反的,她聪明、冷静、敏锐,而且反应出奇的快。
“你很狡猾嘛!方天艾,怎么我好像听出你在引导我赌赌看你的能力?”倪湛也非省油的灯,岂会听不懂她话中有话。
“试试我的能力,你不会吃亏的。反正治不好你再杀我也不迟。”她会这样提议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也想挑战自己的医术。倪湛的病不简单,她若能治好他,必定能从中得到一些启示。
再说,她要再见家人一面,没留下半句话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这个荒岛,她不甘心。
“说的也是,我干嘛急着杀你呢?你还有用处。像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倪湛直视她良久,决定先留下她的命。她说得没错,一刀杀了她太便宜她了,他要慢慢折磨她,直到她卸下那张冷静的面具,向他求饶为止。
方天艾默不作声,掀开他的被单,找到腿上的穴道帮他按了几下。他的腿可能有人帮他复健,并未萎缩,只是肌肉韧度降低,需要加强血气的循环才行。
倪湛在她刚碰触他的腿时,痛得脸色刷白,他实在想不出她那纤细的手指为何这么有力道。
“有点痛。忍着点,你的血路阻塞,穴道上结了硬块,所以触感比正常人来得强,但稍后就会舒服些了。”她低着头说。
他没应声。她低柔的嗓音很有安定力量,浑身散发着不屈于凡人的气息,黑色如缎的长发披垂到胸前,将她细致无瑕的脸衬得更加白皙如水……看着看着,他的腿渐渐不疼了。
“要治你,得需要一些工具和药草。”她看他一眼,正好撞见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呆了一下。他又在算计什么了?
“工具我可以提供,但药草就省省吧,我最讨厌吃药。”他眉头一耸,吃了四、五年的西药,他早就烦死了。
“内外同时治疗,会好得更快。你放心,我的药方不会太难吃。”听见带点孩子气的语气,方天艾忽然忘了是在对倪湛说话,习惯地露出安抚病人的微笑与温柔;但一回神,猛地想起眼前的人可不是普通病患,笑容又迅速敛去。
倪湛被她一闪而逝的嫣然撼动了一下,心没来由地漏跳一拍。
见鬼!他暗咒一声,讨厌那份奇怪的感觉。
“需要什么跟修罗说,他会帮你准备,你可以出去了。”倪湛不悦地挥手要她离开,继而又补充道:“记得,你现在是我的女奴,只要我叫你,你就得马上出现,懂吗?”
女奴!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冠上这种称谓。
方天艾捺住性子点了点头,静静地走出他的房间,直到那扇雕龙的门合上,她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暗暗吁一口气。
倪湛脾气阴晴不定,可想而知不会是个配合的病人,要让他的病在短期内有起色可能不太容易。
而他的病一天不好,她就不可能离开这里;要自救惟一的方法就是把他的腿治好,让他无话可说,自动放走她,否则她肯定到死都会被他关在岛上,永难脱身。
唉,她的灾难几时方休啊?
第四章
天刚亮,方天艾就被一阵阵痛呼吵醒。她坐起身倾听,以为又是倪湛在咆哮,但听了一会儿,声音又消失了。她坐了片刻,想再躺下却已无睡意,只好走下床,看着倪湛替她安排的这间“囚笼”。
她其实该感谢倪湛没有将她关入水牢或是不见天日的暗房内,反而让她住进这问雅致的厢房。房里的装潢很独特,从桌椅到床铺全都是仿古的中国式家具,看得出设计者对中式建筑的执着与讲究,连卫浴设备也极尽所能在现代化用具之外加些古色古香的装饰。这里的一切没有纵横帮总舵气派,可是也有它小格局的巧丽。她不禁纳闷,在倪湛心里,是否对纵横帮依然无法忘情?
叹了口气,她踅到桌旁,翻了翻自己昨夜所写的笔记,思绪又陷入人体密密麻麻的经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叫嚣声从倪湛房里传出,她还未理解发生什么事,石刚就敲开她的门,简扼地比个手势。
主人又在召唤了!
这几天,倪湛活像要她认清她在这里的身份,只要他想到了,就会传呼她前去服侍,就算倒杯水,他也要她动手。
要不,就是命令她到他房里去帮他按摩穴道,疏经通脉什么的,仿佛是要累死她才甘心。
还好她早已习惯类似的操劳,而且随遇而安的个性使她懂得如何在危机四伏中以柔顺来保护自己。
匆匆随石刚赶到倪湛的卧室,她温驯地面对着趴在床上,全身烧着怒焰的他,轻声问:“怎么了?”
倪湛冷白的脸从披散的黑发间露出,盯着她。
“你来得太慢了!”他沉声责备,撑起上身,困难地想自行翻身,可是再怎么怒力也都是徒劳。这种使不上力的懊恼使他情绪大坏,他颓丧地趴回床上,闭紧眼睛怒号道:“快帮我止这该死的痛!”
“是。”方天艾拿出修罗带来给她的针,点上火烤了一下,掀开他的黑衬衫,手按在他光裸的背后,找到后腰脊椎上,接近臀部的“小肠俞”、“膀胱俞”、“中膂俞”及“白环俞”四穴,分别扎下一针,并喃喃地解说:“这四个穴道可促进血液循环,对腹胶器官的病痛也有相当疗效……”
倪湛忍住那针穴上蓦地引发的痛,咬牙暗誓,如果她治不好他,他会将她碎尸万段,丢下大海喂鱼……
不过,随着她在针上点上药草,倪湛明显的感觉到下肢的轻麻渐减,连疼痛也不翼而飞!
这下子,他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两把刷子。
接着,她的手隔着他的短裤往下摸到他的下臀部,在臀与大腿相接处的中央用力一按,他蓦地痛得支起上身,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别动,我知道会痛。这是承扶穴,是坐骨神经延伸出骨盎所经的第一个穴道。你双腿受伤,脚部神经痛,为了防止疼痛而不敢使力,已使臀部肌肉疲劳而产生硬结,在这穴道下针,脚痛会缓和一些。”她轻声细语,但字字清晰;行医几年,她早就学会用这种柔和的口气安抚病人的焦躁与不安。
倪湛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她的说法。当针扎下去时,他顿然感到平常紧绷僵硬的下肢温软不少,冷凝的脸也渐渐放松,闭起眼暂时吁口气。
中医这玩意儿还真小觑不得!扎几针比吃止痛药还有效。
方天艾利用这时间悄悄瞄着他,他的头发被汗水沾湿了,披垂的刘海半掩住刚毅冷俊的面容,紧闭的眼让人看不见他忽而清冷缥缈、忽而冰寒讥诮的利眸。完全放松后的他,脸上泛着一抹教人心疼的憔悴,阴郁的嘴角堆满了心事,她不禁好奇,在他狂妄又澎湃的躯体里,究竟藏有多少怨怒?
回想起第一次知道他,是在他刚接任纵横帮总舵主的那场盛宴中。远远的,她只记得一个极为年轻但瘦削冷俊的男子立在众人之上,冷冷观望着热情庆祝的每一个人。那时她就想,好冷酷的一个人,在他周遭不仅没热闹之气,反而充斥着与大家格格不入的淡漠。
看过他和倪澈的任职大典,就会发现迥然不同的对比。倪澈的结婚兼上任典礼,他和每个弟兄打成一片,带头疯,放心闹,没半点总舵主的架势,却赢得所有人的心。而倪湛……他太特立独行了,使得大家对他敬畏远多于心服。
是不是因为这样,失去权位的他才会选择众叛亲离的方式来泄恨?
忙了一阵,方天艾又将他翻过身,然后坐在床沿,纤手轻按住他的手腕内侧把脉。
倪湛这次没有甩开她,反而睁开眼定定望着她。几绍发丝在忙乱中不安分地落下,正好圈住她的双颊,勾勒出一张白皙娟秀的脸庞,那份沉静之美,有如观音化身,降世救苦救难……
“你脉象虚,但心火旺,气血都不足,得好好调养才行。扎针只能暂时减缓疼痛,要根除病症还得以针或灸及中药来搭配……”她不停地说着,生怕他不了解自己的症状有多严重。
“够了!我讨厌听人啰嗦,你以为你在讲课吗?”倪湛无礼地打断她,忽然对自己轻易信服她感到生气。
这几日来,他早就被她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惹得一肚子火。
她的从容莫名地触怒了他。原本以为她会有恐惧、惊怕、不安地反应,会像只无头苍蝇或是老鼠般乱窜,急着摆脱他的掌心,孰料她不仅泰然自若,甚至还过得挺惬意的……
是他对她太礼遇了,还是她太容易适应环境?
她完全推翻了他对女人的观感,她和那些喜欢大惊小怪,动辄尖叫哭泣、歇斯底里的女人似乎是不同人种,遗世独立的性格一点都不吻合于女性的基本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