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任他清理,视线仍收不回来。
以前很少和他说话,她从没仔细看过他,现在,她才知道他有张性格而英俊的脸庞,五官轮廓深邃,才十四岁就长得好高大,看起来像山一样可靠。
「咱们祥和会馆的人怎么可以任人欺负?妳要懂得反抗,知道吗?别老像个傻瓜什么都不做,这样会更容易惹来祸端,有些人就是犯贱,老喜欢欺侮弱小,妳的沉默正好成了他们戏弄的目标。」他绷着脸继续说教。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虽然听起来像责备,不过她感觉得到他口气中的温柔与关怀。
她心不在焉地想。
说了半天见她毫无反应,呆呆地出着神,他以为她还余悸未消,不禁叹口气,弯身替她捡起地上的书包,塞进她手中,接着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了,没事了!走,我送妳回去。」
这个小动作意外地卸了她的心防,她怔了怔,十一年来始终如一的心跳节奏突然乱了……
方阔的手好大,好暖……
「喂!霏霏,还不走?」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喊她。
霏霏?爸妈都叫她小霏,记忆中,只有哥哥小时候这样叫过她。
一种难以解释的亲回之意在她心中升起,她举步追上他,小小的芳心莫名地缩得好紧好紧。
那天之后,方阔成了她的保镖,而且,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
只是,那个事件悄悄在她心上撒下了一颗情种,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拉长,爱苗也慢慢地从她心田里冒出芽来。
方阔,她的骑士,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疲倦的睡意渐渐袭来,她闭上眼睛,甜甜地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正编织着与方阔重逢的欢喜画面……
◇◇◇
方阔边走出电梯边接听着一通来电,他沉沉地笑着,心情愉悦地应道:「好了,我知道了,六点先到『花天酒地』吃饭是不是?我会到的……」
一如往常,他晚上还是有应接不暇的节目,于是噙着笑容关上手机,大步走回房间,决定在出门前先冲个澡让自己舒服些。
其实没当上什么土麒麟也好,他想,当丁略他们忙着找人时,他却可以轻轻松松去找乐子,现在,想必连他哥哥也忙着从日本赶回来吧?
带点幸灾乐祸的心情,他双手插在口袋,悠悠哉哉地晃向他的房间。
但是,当他看见有人坐靠在他的房门外时,整个人不禁一呆。
从那头披散而下的黑发和纤细的肩膀,不用猜也知道是个女人,只是,为什么会有个女人守在他的房门前?难道又是之前交往过的哪个女人缠着他不放?
不是他爱自夸,以他这堂堂相貌和身家背景,的确有不少女人对他投怀送抱,死缠着不放,像是来饭店堵他的事也屡见不鲜。
只是,可从来没有女人会在他门口等他等得睡着的。
拧起双眉,他来到那蜷曲的身影前,低头以脚尖拨弄她的腿,「喂,小姐,该醒了吧?」
「嗯?」滕霏从寤寐中醒来,揉了揉眼睛。
「妳挡住我的路了。」他啐道,好笑地想,这女人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睡得着,佩服佩服。
一听这久违的声音,滕霏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站起来,抬起头看着他,因太过欢喜而说不出话来。
方阔!他回来了!
他还是和她心目中的模样一样帅气逼人,三年的时间让他更像个男人,高大威猛,器宇轩昂,浑身洋溢着不凡的光茫。
方阔愣住了。
这女孩长得不错嘛!
他直觉地打量着她,被她出乎他意料的美丽闪了个小小的神。
只不过再定眼仔细一瞧,他心头却愈来愈惊。
怎么……怎么这女孩愈看愈觉得很面善……
「阿阔,我等你好久了!」滕霏嘴角微微上扬,从不正眼看人的她只有对他例外,全世界,只有方阔能进得了她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
那彷佛能看穿一切的敏锐眼神,却又矛盾地隐藏着一抹对周遭的惊怯……
这双眼睛他比谁都熟悉,而那习惯性地用左手捻着头发的小动作更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举动。
滕霏!
一股寒气伴随着这个恐怖的名字从脚板往头顶直窜,方阔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霏……霏?」方阔足足呆了将近一个世纪,才从像被什么硬物卡住似的喉咙里,困难地挤出声音。
滕霏像个孩子似的又笑又点头。
「好久不见了。」她以她细细柔柔的嗓音道。
换成是别的男人,大概会被她那灿然的笑容给折服,但对方阔来说,那依赖的笑容实在比什么都刺眼。
「妳……来找我做什么?」他喘了一大口气,被吓掉的魂仍有点抓不回来。
三年不见,黄毛丫头长大了,变得更成熟,也更漂亮了,但不论她外表变了多少,他相信她那令人伤透脑筋的怪性子还是不会有丝毫改变。
滕霏从小就异于常人,绝顶聪明的脑袋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以前读书就能把课本倒背如流,连他不会的数学题目她也能轻而易举地解出答案,然而这个天才却有着极为内向的个性,懒得理会不相干的人,虽不至于恐惧人群,但对她来说,一个人的价值很可能远远不及一本书。
很明显的,她的行为就是医学上所称的自闭,虽然祥和会馆里没人敢说出口。
「我只是想见见你。」她仔细看着他的神情,心情开始往下跌落。
她似乎不受欢迎……
虽说早就预期会失望,但他的反应还是有点伤人。
「妳见我做什么?妳该见的是丁略和江洵他们,妳该去见妳的『五行麒麟』,大家都在等妳啊!妳干嘛要跑来找我?」他皱着眉斥责,不免有些恼火,丁略他们还以为她失踪了,正忙着团团转,她却任性地跑来吓他。
她的确是吓到他了,连他老哥老爸都不见得能得知他确切的落脚处,滕霏却从没失误过,她总是知道在哪里会找到他,这项该死的专长还真让他心惊肉跳。
说来还真奇怪,自闭的她对他的热中与执着强烈得惊人,会馆里那么多男生,她却独独喜欢赖着他,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那种感觉简直就像脖子被拴住一样,苦不堪言。
滕霏敏感地听出他口气中的困扰和不悦,笑容很快地消失。
「我只是想见你……我只是想见你……」她悒悒地低下头,左手不自觉一直抓扯着头发,并一再重复自己的话。
又来了。
每次沮丧时她都会做出这种怪举动,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然后一直覆诵着同样的话,看了教人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好了好了,进去再说。」方阔心一软,没力地翻个白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她低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整颗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荡到了谷底。
方阔并不想见她,从他的表情看来,她甚至可以猜出他这三年来根本没有想过她。
「坐吧!」方阔将钥匙丢向矮柜,随口说着,并走进浴室洗把脸,顺便重新整理一下情绪。
她没有坐下,只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从浴室走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孔,才发觉他其实有点变了。
英武的五官失去了往日的自信,有点颓废,有点放纵,湛湛的双目蒙上了一层阴影,以前坚定的嘴角也变得慵懒无神,少年时的那份豪气已被一种漫不经心的自我放逐所取代。
「我才听说妳从英国回香港,怎么一下子又跑到上海来?妳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方阔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她,也顺便替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仰头就猛灌。
她接过可乐,并不想喝,只是把玩着冰凉的罐子,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总觉得是哥哥希望我来。」
「咳咳咳……」他一听,一口气来不及换过来,险些岔了气。
果然,她的病还是毫无起色,从小她就经常说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她那个双胞胎哥哥明明已经死了很久了,她却老是提到他,说什么哥哥都会在半夜来和她聊天之类的话……
吸口气,他没好气地瞪着她,忍不住怒斥:「霏霏,我知道妳和妳哥哥是双胞胎,有心电感应,但他已经不在了,早就死透了,妳能不能别再说这种可笑的话?好歹妳也十八岁了,没理由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幼稚吧?」
她没再吭声,只是紧抿着双唇,扯着头发,委屈地低下头。
阿阔变得好凶,以前他虽然脾气偶有不好的时候,但从不会这样骂她……
方阔见她畏缩的样子,才发觉到自己说的话太重了,她那个「易碎」的心灵最禁不起惊吓和斥责,一丁点的怒气都会伤害到她。
「算了,我不该说这些,妳来上海做什么和我也没关系,八成是要来见见丁略和江洵他们,否则长老们也不会安排今天的会议,但重点是妳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烦杂地将水放回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