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这么介意昨天的事呢?严格说起来,你算是我表妹哩!”他挖苦地笑了笑。“我姓段,不姓贺,别把我扯进这种虚有其表的姻亲关系,我们之间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莽撞无礼又无聊的陌生人!”她一口气撇清两人的关系。“嘿,别因为我撞坏了你的计算机就这么敌视我好吗?我不是你的敌人。”他无辜地耸耸肩,替自己昨日给她的难堪脱罪。“恕我直言,你要当我的敌人还不够格。”她冷笑地瞥他一眼,转身走向客厅外的小花园。霍天行以食指轻搓着鼻梁,忽然有种想击垮她骄傲的欲望。
她太嚣张了!
跟着来到花园,初春的天气其实还很冰凉,他左右找寻,终于在一丛桂花树后方看见段葳。慢慢走近,正想叫她,蓦地听见桂花树的另一方有人正在嚼舌根,而她们谈论的对象正是段葳。“这么说,那女孩是总裁夫人带过来的拖油瓶了?”一个女人道。
“是啊,听说总裁夫人结过两次婚,嫁给咱们总裁是第三次了耶!啧啧啧,真厉害,一个女人能结三次婚,那不等于残花败柳了?总裁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会看上这种女人?”另一个女人恶毒地批评。“真的?结了三次婚啊!那为什么离婚?”
“说到这个就诡异了,你知道吗?听说她的两任丈夫都是被她克死的!”“什么?有这种事?”
“是啊!第一任丈夫死于车祸,第二任丈夫更奇怪,好端端地被自己的枪打死,当年警方还查了好久,我听说……听说杀人凶手就是那个女孩……”饶舌的女人压低声音。“什么?她女儿?怎么可能?算起来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啊……”
“就是因为嫌犯是个十岁的小女孩,整件案情才扑朔迷离,你别看那女孩看来乖巧,小时候好象有病……”“有病?什么病?”
“脑袋啰……秀逗掉了!所以才会杀人……”
“老天爷!那不成了小恶魔一个!”
“就是啊!”
她是杀人的小恶魔!
杀了人……
段葳听得脸色惨白,往事像波涛急涌而上,那声致命的枪声又在耳里萦绕不去。她踉跄地转身,正好撞上听得发呆的霍天行,用力推开他,她笔直朝大门奔去。“段葳……”霍天行喊了一声,忍不住大声怒道:“我不懂为什么总是有人会不挑时间地点场合胡说八道,造谣生事,真奇怪。”树丛后的两个女人闻声大骇,匆忙离去。
他随后追上段葳,在大门前拦下她。
“等等,你就这样走了?不跟舅舅、舅妈说一声?”
段葳回头瞪他,低斥:“我要来要走干你什么事?”
霍天行微愣,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她脸上不再面无表情,那再也隐藏不住的痛苦捣毁了她的冷静。他此刻才发现,她有一双心事重重的眼瞳,而那双写着哀恨的眼睛竟莫名地撞击着他的心脏。“好歹和你母亲道别一下,这是她的生日派对。”他正色道,心中却疑惑着刚才的对话为何会给她这么大的打击。“我回来……算是给她面子了……”她阴鸷地甩开他的手,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母亲。“你到底和你母亲之间……”他脱口问道。
“你凭什么问?你以为你是谁?”她不客气地大吼,今晚的伪装逐渐崩溃。霍天行静静看着她,不能多说什么,她说得没错,别人的家务事他管得着吗?“好,我不问了,你冷静点……”他安抚着,看见她发上沾着一片小落叶,自然举手替她清掉。段葳几乎是反射性地高举双手闪躲,身体仓皇地往后缩了缩。
霍天行的手僵在半空,他错愕地盯着她畏惧的举动,难以理解她为何会因为他这个小动作而浑身充斥着恐惧。那是一种莫大的恐惧!
她那副彷佛怕极了挨揍的模样让他的心连连抽了好几下。
这一刻,他看见的不再是骄傲冷酷的段葳,而是一个脆弱又无助的小女孩……“小葳?怎么了?”冯素云与贺允山闻声大步走向他们。
段葳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双唇发颤,沙哑又无力地说:“我……我回去了……”“不留下来过夜吗?”冯素云看出她不太对劲,神经又开始紧绷了。
“不……我走了。”段葳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出母亲的眼神、众人的耳语,好专心处理自己心中不断扩大的阴影。“你还好吧?小葳?”贺允山担心地看着她。
“很好,死不了……”她不敬地顶了一句,没带外套就冲出大门。
“小葳!”冯素云不知如何是好,又想留她,又怕留她,心几乎被矛盾撕裂。“我送她回去。”霍天行主动提议,他不放心她那副德行一个人回家。
“拜托你了,天行。”贺允山点点头。
霍天行跟在段葳身后,自知其实可以置身事外的,他来台湾是为了抓“叛客”,而不是为了搅进舅舅的家庭问题。但是,段葳不寻常的反应激发了他追根究底的毛病,她愈像一道谜题,他就愈想解,不到水落石出不会罢手,就像多年来擅于排除计算机程序中的各种不合逻辑,他从来不会任由问号在心中放太久。这次也一样,不管如何,他一定要为今晚看见的这些事找出答案。
第三章
冷静!要冷静!不要怕!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你了!不要怕……
段葳步履不稳地走着,拚命帮自己的心作复健,她不能让恐惧主宰她的灵魂,不能让过去的事影响她的情绪,她要坚强,要自制,要……
噢!她该死的为什么不忘了一切?
为什么?
随着这声自暴自弃的暗咒,她的力气也虚脱,整个人跪倒在路边,无力再对抗那团纠缠她十一年的梦魇。
坏小孩!
你是个坏孩子,段葳!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在指责她,她捂住耳朵,开始尖叫——
“我不是!不是!我没有错……”
“段葳?”霍天行赶上她,蹲在她身边,难以想象她纤瘦的身躯中藏着什么令她害怕至此的秘密。
难道,在贺家听见的对话有几分真实性?他沉吟着,对她和她母亲的过去更加好奇了。
段葳兀自捂住耳朵吶喊着,他见状猛地攫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并大喝:“段葳!看着我,段葳!”
凄厉的声音嘎然而止,段葳茫然地看着他,意识还无法挣脱黑暗深渊的束缚。
“没事吧?”他担忧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闭起眼睛,脸上写满了疲倦。
霍天行眉头靠拢,轻柔地扶起她。低声道:“走,我送你回去,你累了。”
回去?回哪里去?她的人生已卡在中央,不堪回首,也没有未来,她能回哪里去?
她根本动弹不得……
“上车吧!”拦下一辆出租车,他替她打开车门。
车内飘出一股低廉刺鼻的香水味,段葳猛地惊醒,认出霍天行,使力推开他,警戒地说:“不!”
“小葳?”她又怎么了?他实在难以理解。
“不!”她跳开一步,转身独自走开。
“你的意思是不回去;还是不需要我送?”他没辙,只好将车门关上,遣走出租车,双手插进口袋跟着她走。
“我不用你陪,现在也不想回去,走开。”她用力吸口气,回头骂了一声,走得更快。
“这么晚了,你要走到哪里去?”他站定,无奈地喊道。
“这一点都不关你的事!”
“你……”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他不是滋味地爬梳着头发,只能再跟着走。
段葳愈走愈快,但因心情浮躁烦乱,脚下一个勾绊,跌倒在地上,眼镜也掉落在一旁,破掉的镜片映着街灯,闪着冷光。
霍天行没有扶她,只在一旁袖手旁观,他看她能撑到几时。
可恶!
段葳愈想愈气,奋力一拳捶在镜片上,藉此发泄心底复杂又狂乱的情绪。
“嘿!你干什么?”霍天行看她拿自己的眼镜出气,赶忙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别管我,行吗?”她恶狠地抬起头,眼里跳动的火苗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怒气正要发作。
“如果你只是昨天那个冷傲又不礼貌的女人,我根本不会理你;可是今天得知了你是舅舅的女儿,我就不能放着你不管。”他也不跟她客气,直接表明他会这么死皮赖脸跟着她全是为贺允山。
“那真多亏了贺叔,要不是他的关系,你会再一次主动搭讪我这种女人?真是太难为你了,霍‘博士’。”她冷冷一笑,嘴角讥讽地上扬。
“人家说女人最会记仇,果然不错。”他抿了抿嘴,忽然想笑。
“只要是人都会记仇,每个人一出生就在衡量谁对不起自己,谁占了自己便宜,男女都一样。”她愤怒地反驳。
“是是,在你的观念中,人都是败类!”他随口说着,一把将她拉起。
“你怎么知道?”她愣了一下,眼睛张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