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抬眼,就看见一个身前套着深蓝色围裙的年轻人冷着一张脸将一盘热腾腾的宫保鸡丁送上隔壁桌。
“啊,嘉瑶,今天怎么是你送菜出来啊?你妈呢?”老主顾打着哈哈,声调立刻放轻。
“我妈人不舒服,怎么?不喜欢看到我?”郝嘉瑶双手环在胸前,淡淡地说。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忙,要炒菜还要端菜……”老主顾小心陪着笑,不敢稍有造次。
“谢谢,我忙得过来。”郝嘉瑶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厨房。
“哎,我说老板,你得教教你女儿,她这么酷会吓坏客人的……”老主顾低声向一旁的郝汤说。
“女儿?她是女的吗?”叫着要田螺的人惊呼。
郝嘉瑶在厨房门口倏地回头瞪他一眼,虽说早已习惯别人有眼无珠,可是这人这么大声乱喊可也犯了她的忌讳。
“你不要命啦?她是掌厨的耶!当心她在菜里下毒毒死你!”老主顾连忙捂住老友的口,急急警告。
“什么?她就是这里的主厨?”那人再度吃了一惊。
“对,畅食居卖的所有东西都是她做的,你啊,想吃好料的就别惹她。”老主顾有良心地提醒。
“可是她看起来这么年轻……”
“人家是料理天才嘛!不信你等一下吃完就知道了。”
“哦……”那人半信半疑。
“呵呵呵,你过奖了,小女只是有这方面的兴趣而已。来,今天要点些什么呢?”郝汤对新上门客人的大惊小怪早已见怪不怪了。
“还是来点川菜小炒吧!”老主顾仍是改不了老口味。
“好,请稍等。”郝汤俐落地推着轮椅,把点完的菜单送进厨房。
基本上,畅食居卖的是中式餐点,可是郝嘉瑶对西式料理也很在行,所以若材料充足的话,她也能为客人准备一些西餐厅才吃得到的美食。
不过,这还得视她的心情而定,这点,老顾客们都非常清楚,因为她才是这畅食居的灵魂人物啊。
“三号桌点的菜单。”郝汤将单子夹在横杆上,大喊。
“好。”郝嘉瑶应了一声,又埋头忙着快炒,连看父亲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平常厨房里头除了她,还有母亲帮忙负责菜的清洗与整理,并且有条不紊地将客人的点单做出归纳,好让郝嘉瑶能顺畅地炒煮,可是今天母亲身体微恙,只有她一个人忙着,差点累翻过去。
“嘉瑶,你妈没事吧?要不要去给医生看看?”郝汤看着双手动个不停的女儿,心中想着的却是因头晕而在后头房间的休息的妻子。
天!又来了!这已经是老爸今天问起的第N过了!
郝嘉瑶悄悄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老爸!妈没事,她只是过期性的情绪低落而已。”
她有时真搞不懂,父亲究竟要宠她那个天真的老妈到几时?连一点点小小的头晕都能让他紧张兮兮的?
“是吗?难道最近有什么事让她烦心的吗?还是她在生我的气?”郝汤担心地自问着。
说起他的宝贝老婆,那可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当初娶她时向她保证会让她过好日子,没想到却害她拋头露面来营生,想着就觉得不忍又心疼。
“老爸,有时间在那里胡思乱想,不如快去帮我收碗盘,今天客人可不少哪,你的老婆没事啦!女人嘛,到了更年期总是毛病特多,拜托你别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行吗?”郝嘉瑶少年老成地数落着老爸,忙不迭地挥手把他赶去做事,免得在这里吵得她不得安宁。
“我只是不放心,瞧你说得好象我是白痴似的。”郝汤浓眉一瞪,对女儿没大没小的态度在心里犯嘀咕。
“哼!谁教你一提到老妈脑袋就不灵光。”她也低声嘟囔。豪迈不羁的老爸一遇上玻璃精品般的老妈就英雄气短了!
“好啦、好啦!出去就出去。”郝汤自知在女儿面前也别想逞什么威严,乖乖地转着轮椅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郝嘉瑶侧脸偷看着他推着轮椅的背影,笑闹归笑闹,但有关三年前的那场意外仍在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好快,一转眼他们已回到台湾三年了!
三年前,他们一家人谁也想不到会变成现今这个模样,人世的无常真是令人欷吁不已。
原来,郝汤原是一个年轻贸易商,到加拿大谈生意时认识了魏美,两人于是结了婚,并在温哥华定居。不久,郝嘉瑶出世,他的生意也愈做愈大,前途一片看好。孰料,一次错误的投资让他赔上大半积蓄,又加上经济不景气,致使他濒临破产,几乎蚀掉老本。在走投无路之下,他冒险向黑道地下钱庄借贷还债,谁知后来借款连本带利飙涨了十倍,他根本还不起,钱庄的人在要不到钱之后,竟将他绑架,向魏美勒索上百万美元的赎款。
郝嘉瑶与魏美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偷偷向警方报案,可是消息走漏,钱庄的人放出风声说要撕票,吓得魏美哭晕了好几次。后来经警方三天三夜的搜查援救,终于在一个废墟内找到郝汤,那时他全身是伤,双腿已断,整个人奄奄一息,送回来时几乎不成人形。
这件事把他们一家三口都吓坏了,但这还没结束,在郝汤休养期间,一直有奇怪的人在郝家附近出没,她母亲不堪其扰,整日忧心哭泣,郝嘉瑶也被吓得无心上学,于是郝汤在出院之后,毅然带着她们母女回到台湾定居,一切从头开始。
从那时起,郝嘉瑶的生活起了莫大的变化,父亲无法工作,母亲又太软弱,她只有休学帮忙赚钱,维持生计。
不过,她并不怨天尤人,现在的日子虽不能和以前的富裕相比,但她却比以前还要快乐,起码她不用再到学校念些无趣的书,反而能将从小到大跟着母亲所吃过的美食回忆化为专长,好好发挥她的烹饪天分。
说起来,她能有个超级发达又敏锐的味蕾及对食物烹调的这项天分还得感谢她那个出身豪门的母亲!
魏美原是一华侨富商的女儿,由于富商爱好美食,魏美自然而然也对吃非常讲究,此外,她对各国料理的特色了如指掌,连作法也很有研究,唯独她从没下过厨,那些研究充其量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从没派上用场过。
郝嘉瑶懂事以来就跟着母亲品尝过许多好吃的东西,而且每吃一道菜色母亲就会分析其中的调味比例,内容物品质的优劣,以及火候的控制是否得宜……久而久之,郝嘉瑶的嘴就被训练得敏锐且挑剔,任何菜色只要一沾囗便立刻能说出其作法及味道的良窳,甚至她还有将吃到的东西源源本本做出来的超级天分,光是这一点就让她母亲自叹弗如了。
由于比母亲还更有行动力,母亲的料理研究正好成了她的好教材,她从十二岁开始就喜欢赖在厨房里弄东弄西的,从小饼干之类的甜点到各国料理她都试过,这是她才十九岁就能有好手艺的最主要原因。
因此,现在能以卖料理为生正是学以致用,她从不抱怨什么,反而还有点感谢老天给他们这个面对现实的机会,否则她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老妈在老爸一味地宠溺呵护之下,恐怕到现在还不懂没钱是会饿死人的。
不用说别的,单是为了让她了解“没东西吃”比“吃不到好东西”还要严重就花了她许多时间,那个天才老妈啊,一点当母亲的自觉都没有!
“小瑶,你在爆京酱啊?有焦味耶!”
说人人到,魏美不知什么时候晃进了厨房,慢条斯理地警告女儿。
“啊!”郝嘉瑶吓了一跳,一回神,立刻惊叫。
天啊!她竟在炒肉时发愣,这可是个大忌讳啊!
调理食物时得专心一意,全神贯注,煮出来的才会更加可口美味,可她却让过去的往事给闪了神,真是太不应该了。
“嗯,光闻这肉味就知道炒得太老了……”魏美闻了闻之后马上断言。
她闷着气将锅里的肉片铲到自己要吃的盘子里,清洗锅子后,连忙重新爆炒。
“啊,这肉你还留下来干嘛?”魏美对着那盘微焦的肉皱眉。
“吃啊!”她头也不回地道。
“什么?这种肉还要留下来吃?不会吧!”魏美一副那些肉全是垃圾的表情。
“这种肉对一般人来说算好吃的了,你还嫌弃什么?”她转头瞪了母亲一眼。娇生惯养的老妈有时还真让人不太受得了。
“这怎么能吃呢?味道完全不对了嘛!”魏美说着就端起盘子往垃圾桶放。
“等一下!”她大惊,迅速地抢过那盘肉,臭骂道:“老妈,你别这么浪费好吗?这些肉等一下是我们的晚餐,你丢了我们吃什么?”
“我才不吃这些!”魏美捂住嘴巴惊道。
“那你饿死算了。”她没好气地撇过脸。
“啊!你怎能用这种态度对我,我可是你妈耶!”魏美细声细气地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