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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有令,我等必头亲见这位姑娘入轮迥盘转世。请婆婆依寻常行事,毋需理会我等。”

  “哼,老天呵,棒打鸳鸯,造孽呵……”她摇头低喃,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听在耳里,教人鼓膜生疼,心中酸不溜丢的。

  “婆婆,您又何必骂——”这名天将的话让那对细小眼儿瞪止了。咽了口水,还是摸摸鼻子退了回去。这老婆子脾气古古怪怪,听说已有千年以上的道行,却甘愿窝在这冷暗的角落,没谁知道原因。

  气氛静得难受。

  她静静转身!双手在暗处不知摸索著什么,只见手腕不见十指,好一会儿才掉回身来,掌中捧住一只木碗,盛有七分的清水。

  “乖孩子,来,把它喝了吧。喝了,老婆子帮你挑一户好人家,忘了今生一切,你会快活一些。”她招呼著瑶光,语气竟是慈蔼的,缓缓哄著。

  忘情之水。瑶光伸手去接,那一捧由忘川而来的清水,澄澈得足能映照她的容颜,她小心地合掌持著,就著碗中水,怔怔瞧著自己。

  瑶光,笑啊,别掉泪,笑吧!

  她终於转头面对那男子,唇边镶著浅笑,眼睛弯弯的、眉儿也弯弯的,两朵酒窝若隐若现。

  “竹青,忘了我吧,我不再记住你了。”结束前最後的一句,她说得轻巧,却如利刃当面刺来。

  不敢多看他痛苦的面容,她凑碗至唇边,打散那朵再难维持的浅笑,不许自己哭,她仰头饮尽清澈。

  忘川的水流过她的四肢百骸,好似陶家村那弯小河,潺潺流动,带走许许多多的岁月,再不返回了……

  见著这幕,文竹青双掌紧握再紧握,寒著一张脸,目光几要将她瞪穿。

  是她教他识得情爱,如今心弦颤动不止,她却从他身边走开,这算什麽?!口口声声说是为他,果真如此,她不会这般残忍。

  没有记忆,往後,她将他由脑海中除去,而自己拥有下一个千年,和无数个千年的岁月,却是如何?!却是如何?!

  呵呵……是相思难平,永远地沉浸在过去。

  “碗给我,对,别想太多。”那老妇仍劝哄著,一手取回木碗,一手则指著尽头处的石壁,“好孩子,别怕,走过去吧,一进去,你就舒坦了,什麽也记不得,什麽也毋需记,都舒坦了……”

  石壁经她一指,细细的微光透出,然後光线愈来愈亮,开成一道门。

  “孩子,去啊,去吧……有人在那头等著你……”

  瑶光有些恍惚,摇摇晃晃地走著,瞧瞧自个儿的脚,又瞧瞧那扇门,心中有一抹空虚,彷佛失去了什麽。

  竹青、竹青、竹青……有一个男人,他叫竹青……

  她想著,努力想著,每跨出一步,心就拧痛,她下意识抬手捣住,只记得那遥远遥远的铃音,破云穿雾而来,还有笛声、那一丛翠绿的竹……

  “竹……青……”白衫飘摇,她记不清那张脸,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在瀑布底下,好多的水将她冲淋得抬不起头。

  男人听见那声破碎的呼唤,震得心魂欲制,他强忍著,压制得牙已咬出血来,双目狠利地瞪著,眨也不眨。

  还不是时候,再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的距离。他见她慢慢地靠近那道门。

  “孩子,别想了,忘了吧,只管住前走,什么都是空的,记不起来,也没道理去记……去吧,快去吧……”

  那道门光亮得几要人睁不开眼来。

  瑶光终於踏进一脚,光线立即吞噬她的小腿肚,身躯些微不稳,她抬起一只手支住门边,五指已没入光中。

  正在此际,那男子的耐性已至饱和——

  他一日为文判,就绝不能与你在一块……

  他记得天帝的话,并感谢他无意间的提点,让自己找到要去的地方。什么阴冥判官、什么加封仙品,谁要谁拿去吧,他半点都不留恋,只要抛弃这一切,他就能拥有她。

  然後,所有的隐忍、所有思量、所有的计谋便在瞬间引爆了。

  趁著两旁天将松散力道,他发力震开,顺利将他们逼出尺外,接著身躯如满弓疾发的箭,挨近尽头那道光门。

  “瑶光,我和你在一块了!”他由後头抱住瑶光,两人倏地遁入耀眼的光芒中,让闪烁刺眼的亮白包围……

  光门吞噬了他们,幻化在弹指间停止,仍是一面朴拙无奇的石壁,而壁後的光景,只有走入的才知。

  片刻沉寂——

  “哎哟,可把我屁股折腾了。”一名教文竹青震开的天将起身打直腰杆。

  “终於完成这差事啦。”第二个爬了起来,“天帝爷料得柙准,就猜文判官会跟著跳下去。唉,到得最後我根本没施力,就等著他稍有动静,我就自动放手,可没想到他下手这么重。唉唉,真是挺疼的呢。”

  “呵呵呵,那姑娘往里头走时,我早早就把背贴在墙上等著了。”

  “喝,你是看顾那姑娘的,又不是负责文判官。真该换你来试试,省得说些风凉话。嗟!”

  “甭试啦,文判官不在,凡间见学去啦!”说到此,四名天兵天将掉头朝那位望住石壁,尚兀自沉思的老妇问道:“婆婆,您道,文判官他现下落於何处?能和那个姑娘在一起吗?”

  静默许久,就在众家以为不会有答案时,老妇眨著细小的眼,满脸的皱摺彷佛在笑,沙哑地道:“欲知结果,问天师去吧。”

  “咦?!”

  ***************

  另一边。

  “恭喜天师、贺喜天师!”那只青绿色的小鬼边冲边喊,一个没留神,教门槛拐得七荤八素,球似地滚在红柏大汉跟前。

  “天师,咦?怎么移形换位了?”他一骨碌地跳起,尚分不清东南西北,头顶已挨了一记打。

  “我在你身後。”他摺起扇柄再敲一次,疼得小鬼吱吱叫痛。

  “呜呜呜……天师……”以为文判下凡去,晋升为天师的跟班小鬼会威风八面,岂知上任不到一日,头顶已连挨好几下敲打。

  “说!”

  “喔喔,那个……”差些忘了要说啥儿,想了想才记起,眉开眼笑的。“小的方才打探出来了,是在京畿城南大街上的钟家大宅。是个女娃儿呢,大幸大幸,还好没投胎变成男的。哎哟——”头顶又教扇柄狠狠地亲吻。

  “阎君敢让她变成男身,本天师就踩震他的森罗殿,比当年孙老弟大闹龙王宫更严重。”他撑开大扇面,自在轻摇,“呵呵呵……姓钟吗?那倒是跟我同宗了,很好很好,此安排很是不错。”接著,铜铃大眼瞥向一旁抱头暗暗哭泣的小鬼,“另一个呢?快快报上。”

  “呜呜……呃——”

  “再哭,也不会把你赶回地府,宜接进我肚里来,省得麻烦。”

  进他肚里,那他不就嗝屁了吗?不、不、不——

  青绿的手掌赶紧捣嘴捣头,惊恐地跳到一旁,发现旁边“资深”的鬼哥们,个个都在忍笑似的,呜呜呜……本是同种鬼,相嘲何太急。

  硬著头皮,硬把啜泣声压住,戒慎恐惧地说:“另一个、另一个也在城南大、大街,陶姓人家的宅第啦。”

  “咦?!唔——”闻言,天师爪尾眉挑高,掐指一算!忽而哈哈大笑。“这个文老弟啊,本天师里服了他了。选的人家还真恰好,一户连一户,近水楼台吗?哈哈哈哈,好,有气魄!”

  “恭喜天师,贺喜天师,小姐出运啦。”旁边伺候著的众鬼们见天师大乐,无不齐声欢呼。当鬼也要懂点权谋之术、小鬼之道哩。

  “哈哈哈,不只出运,还要出嫁啦。”阴冥一日,世间一年,算算再过个十七、八日,他就要嫁妹子了。呵呵,他说过的,天师嫁妹,没有嫁不成的。他心中欢畅,来回踱步摇扇,突地眉又拧,想到一件极关键的事儿……

  “天师,还有啥儿事没办妥?小的替您打点去。”一只伶俐鬼蔡言观色,咚咚地跳了出来。

  “嘿嘿!大家围过来。这是机密,极机密中的极机密,听了只管去办,办完了谁也不准记得,知不知道?”他露出凶狠的目光,狰狞地瞪箸。

  一干小鬼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好,都给咱围过来!听好了——”所有以天师为中心围成一圈,隐约传出悉悉率率的声响,“——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懂了没?!”

  一干小鬼瞪大眼,仍是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哈哈哈哈,好,现在就去准备东西,众小鬼随本天师拜访月老儿去吧。”

  “是!”大家喊得响亮亮的,可各自的肛肠里都有相同的疑问——

  天师不是正义的代表吗?怎麽……嗯……那个……唉唉……

  ***********

  月老仙居。

  屋外鸟语花香,远山含笑,喜鹊儿翩翩地来、翩翩地去,偶尔还见几只吉祥燕,翩翩绕檐前。好个喜气祥和之地。

  屋外“心心相印亭”内,那白发拖延於地的老翁笑得颧骨高高的两坨,满面红光,招手要一旁伺候的童子摆上玉樽,呵呵笑道:“天师真是有心,还记得来看咱这老头儿,呵呵呵,还带著咱最爱的蟠桃酒。”他揭下酒瓷的软木盖,登时酒香四溢,鼻尖嗅著,老眼半眯,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酒呵,咱去年厚著脸皮向王母娘娘讨赏一杯,就天天念著这味儿,天师,您真大方慷慨,竟将一整瓷的琼浆玉露送给咱儿,唉唉唉,怎麽报答呵?您真是有心……”他边说,边将蟠桃酒倒在两只玉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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