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
「是什么?」
在荻莲透视迫人的目光下,他晃了晃,踉跄退到院中的一棵大树旁扶住,胸口急促地起伏!他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老天!他竟然无法回答。
自从知道映雪要离去,他整个人就像走在一条细丝上,心情起伏不定,一方面能谅解她的离去,另一方面又百般不舍。
当得知西行之道被阻一事,他打从心底觉得欢欣,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可以让映雪留下来——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才会像着了魔一般,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留下映雪,目的是希望映雪能明白,上天都已安排好了,让她别再抗拒,死了心……
没错!他根本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让自己不痛苦,为了不让自己不幸福、不快乐……喔!老天!他做了什么?
他胃部一阵翻搅,令他跪坐了下来。
荻莲心疼地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她很清楚他现在正陷入天人交战中,在做出某些抉择时,的确会很痛苦,付出很大的代价,不过,最重要的是不让自己后悔,是不?
「柏弟,我问你,若今天你和映雪立场互换,现在……在敦煌的是我们,有外婆、爹、娘、我、你姊夫、珠儿、昊儿都在那,你会作何打算?」
荻柏闻一言一僵。
「当我们四面楚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时,你会怎么做?」
荻柏闭上眼睛,咬牙不语。
荻莲轻叹了口气。「你不会放下不管吧?一如我们家没有一个人会。」
「可映雪只是个弱女子……」
「弱女子?」荻莲扬扬眉。「一个弱女子是不可能独自跋山涉水的从关外来到江南的,更何况身为女子就一定『懦弱』吗?我不记得我们家的女子有给你这样的印象喔!」她站起身。「映雪的心情并不难理解,所以……你自个儿看着办,有时候,勉强在一起,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伤害彼此,看看我和你姊夫,我们是你最好的借镜,好吗?」言尽于此,若他再不领悟,她也没法子了,站起身,轻轻拍了他一下肩膀后,便施然离去。
荻柏动也不动,在树下跪了良久,当天空飘下细雨时,他亦如盘石般,动也不动,任凭雨丝将他整个人淋湿,像是赎罪一般,希望能藉此洗净他的愚蠢、自私。
☆ ☆ ☆
映雪整个人动也不动的,即使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走到她身边时,她头连抬也不抬。
「走吧!」
当那低沉的声音钻进她脑袋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会那两个字的意思。
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轻抚她的秀发,他的温柔令她产生了些微的悸动。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如此任性妄为……伤害了你,我只是——」他硬生生停住,这样算什么对她好?缩回了手。「你先回原来的房间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再送你回去,回到敦煌。」
失去那温柔的抚触,她觉得好孤单。「真的要放我走?」她闷闷地问道。
「嗯!本来就不该留下你,是我不对。」
她慢慢抬起头,直到此时才看清了他的模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惊讶地问道。
他好像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全身湿透冰冷,脸色发白,眉上那道红痕突兀得吓人,嘴唇则冻得青紫,她心疼地想伸手去触碰,可终究没抬起手……还是很气他。
他苦笑。「我是让人给泼醒的,走吧!我送你回房。」
她望进他的眼,看到他眼中清楚的悔恨和痛苦,所有对他的愤怒和怨慰,奇迹地化为乌有,垂下眼,过了半晌才轻轻点个头。
正要站起身,却因方才哭得太凶,再加上久未进食,体力早已透支,还未站直,一阵黑暗般的晕眩厚实地向她扑了过来,两眼一翻,便直挺挺地倒在荻柏的怀中。
「映雪!」荻柏心惊胆跳地大叫道。
睡吧!经过了这几日如噩梦般的生活,她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想法——但愿醒来后,一切都已雨过天晴!
☆ ☆ ☆
「真对不住,都是我们家那个笨小子让你受这不白之苦。」霓裳拚命为荻柏道歉。
「没关系,事情过了就算,夫人就别再挂怀了。」映雪勉强笑道,昏迷发烧了一整天,昨天才清醒过来,今天的元气已恢复了七成。
「放心,我已罚那小子面壁思过,不许他出房门一步。」
啊!映雪闻言沉默下来,难怪打她清醒过来,都未见到他的人影,令她怅然所失。
她该恨他、怨他的,可只要静下来,细细的思考,他的确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只是做法失当,而且——
在她病着的时候,虽人烧得昏昏沉沉,神智不清,可她就是知道,他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不断用湿毛巾为她擦脸,扶她起来喝水、喂药,只要她稍微清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即是他那不眠不休、困倦憔悴的脸庞,令她心疼不已。
她知道,他是用他的方法向她赔罪、这不是,她想开口告诉他——没关系,她原谅他了,请他别再自责,可是话在喉头,却因过于干涩而说不出口,而当她烧退清醒时,却已见不到他人。
「在做了这种混蛋事后,他愧于见你。」荻莲轻声说道。
她低头不语,可她好想见他呀!只要一面就好,但……她羞于开口。
「映雪,我们已经帮你备好两匹快马,及随侍护卫三十名,他们会护送你回去……」霓裳说道。
「啊!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她急道。
「什么话?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巴不得能用一支军队护送你回家……」霓裳轻抚她的手。「老实说,我真舍不得你走,因为此行危险……啊!不说了,总之,只要你准备好,随时都可上路的。」
「嗯!多谢夫人。」
待剩下映雪一人在房里时,她到梳妆治前静坐着。
静静坐在镜前,注视着自己变得有些瘦削但仍不失清丽的面容,缓缓梳着头发,平稳的动作丝毫没显露出她此刻心情的紊乱。
随时——都可以走了。
这回,将不再有人阻止她了吧!
她猛地放下梳子,天!他真的因愧疚于心而不敢见她吗?
她好想见他呀,好想再一次投入他的怀中,感受他的亲密爱怜,放纵自己再一次的沉沦……
她不怪他了嘛!她起身开始踱步,强烈的情感如欲破闸而出的猛兽,怎样都冷静不了,想到一旦「随时」离去,前途未卜,就可能一辈子都碰不了面。
对他思念是如此的强烈……
怎么办?一旦她离开了,她该如何面对那以后没有他的每一天、每一刻?
蓦地,地停下脚步,走到窗口,看到「柏苑」,瞬间,她下了决定,抛开一切的矜持,踏上窗棂,身形一顿,她一定要见到他。
☆ ☆ ☆
荻柏盘膝坐在床榻上,面对着墙壁,动也不动的。
他真的是在「面壁思过」,尤其壁上还挂着一副「鸳鸯戏水」的绣图时。
他借着不断想起绣这幅图的主人惨白着脸昏倒在他怀中的景象,来折磨、惩罚自己。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为什么?
图上戏水的鸳鸯,看起来如此无忧快乐,而他以为只要他俩能在一起厮守,便能幸福……他错得太离谱了,伤了最爱的人,也伤了自己。
如今一闭上眼,就会浮现映雪的一颦一笑,以及过去所发生的种种,她在他怀中的感觉,柔润的樱唇,盈盈充满柔情的晶眸,但很快地,又会出现她那悲伤、冰冷、怨恨他的眼神。
是他毁了这一切的。
他用额头撞着壁,老天爷!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能得到她的谅解,只求能再一次将她拥进怀中,再一次……
可他不能也不敢,因为怕再见了她,又无法放手。
一个声音响起,随着气流的波动,知道有人闯进他的房中,可令他动也不动的,是那伴随而来的熟悉芳香。
他不敢转过身,深怕所见的只是幻影。
「柏哥哥!」她怯怯地喊道。
他全身紧绷,眼睛闭了又问。「你……身体好了吗?」
「我有没有好,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她轻声说道,若是她没好,他是不会离开她身边的。
过了半晌,他才又开口,声音几近不可闻。「你……不该来的,难道你不怕我又把你关了起来吗?」
她咽下喉头的哽咽,若不是太在意彼此,又哪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缓缓露出微笑。「我不怕,只要你再一次与我关在一起。」
他深深一震,有如老牛一般,缓缓转过身,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不怪我了?」
她摇摇头,用柔得可以泛出水来的眸光凝视他。「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想触摸她,想确定她是不是真实的,可又不敢进一步,在他颓然放下时,她往前站了一步,轻巧地握住他的,把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那温热柔腻的接触,令两人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