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称得上是书香世家,萧家老爷目前是龙图阁大学士,负责管理先皇的言行史记,与戚慕翔和其女婿骆靖尧有数面之缘,对这两位深得当今皇上器重之实知之甚深,因此对一这桩亲事几是志在必得,这点可从其积极欲撮合两家关系的态度看出。
不过并不是所有萧家人都乐攀这门亲事,陪同萧家人一同前来这场相亲宴的尚有诗诗几位远房的表哥,对荻柏几乎是怒目而视,敌意甚深,似乎非常痛恨荻柏娶他们的表妹。
今天宫戚两家几乎全部出动,连甚少出门的宫羽娘也不顾身体的不适,硬是拖着身体参与这次的游湖之行,想亲眼瞧瞧未来孙媳妇人选的人品,可见此行的慎重。
荻柏自始至终都以礼貌的态度应对着,而萧家姑娘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双方家长的感觉都不差——除了少数几个各怀心事的人。
不会吧!娘怎么会找到个条件如此佳的姑娘?荻莲有些忧心地想着,眼睛死盯着那位萧姑娘,企图能从她身上找到不完美、让人挑剔的地方。
死小子,你还真镇静,好!老娘就看你可以忍到几时?霓裳脸上带着笑,和萧家人说着客套话,眼睛则不断瞟向坐在最末端的映雪,只见她头也不抬地,静静绣着花。
天呀!让这一切都快结束吧!她已经撑不住了,撑不住……映雪的手不停发颤,每一针刺下去,几乎耗尽所有的心神,这是个糟得不能再糟的绣图,她只想把它们拆了全扔掉!
去,那个家伙看起来就是一副娘娘腔的样子,哪有资格配他的诗诗表妹?沈云飞阴沈地瞪着荻柏,不!他绝对不会将表妹让给一个绣花枕,绝不!
「听说戚公子的绣功天下第一?」沈云飞突地发问道。
对这个打断的话,荻柏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倒是萧姑娘拧起了两道柳眉,不悦地望向表哥。
「兄台言重了,『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小弟担当不起。」荻柏淡淡地说道。
「说的也是,以戚公子的家世、权位,可轻易夺得武将文相『第一』,又哪需要跟女人在绣技上争第一?」
这明显的讽刺和攻击令所有在场的人脸上僵住,冷凝的气氛瞬间笼罩住整艘画舫。
萧大学士连忙出面打围场。「真抱歉,请恕我外甥的无礼,他说话一向不经大脑——」
「舅舅,我说的是实话呀!一个大男人老做些女人家的事,不觉得怪吗?」说「怪」已经是含蓄的说法。
「你还不给我闭嘴!」
「这位公子,你瞧不起刺绣吗?」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沈云飞看到一位头上绑着双髻,有双晶盈黑眸和皓齿,全身散发着一股特殊气质的清丽姑娘朝他走了过来,看到她,他不禁愣了一下。
好……面善呀!
「这位公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觉得男人不该刺绣吗?」映雪不放松地冷冷逼问,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那个方才用言语轻辱荻柏的男子身上,听到她的话后,在她身后的宫、戚两家之人,表情都有了变化,至少不再是气愤的,反而是……有趣的。
荻柏则一瞬也不瞬地凝视她,眼底闪着一抹特殊的光彩。
沈云飞抬高下巴。「那是当然,男人绣花有什么出息可言?」他望向荻柏的眼神充满了轻视。
「什么叫出息?」映雪的眸光散发着冰冷。「非得要当官才叫做出息吗?」
这姑娘还真是咄咄逼人,沈云飞干笑道:「那是自然的,难道姑娘没听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吗?」
「读书高?」映雪微偏着头。「这么说来,你们这些『读书人』,一定个个满腹经纶,无所不知?」
「那是自然。」沈云飞下巴扬起。
「既然无所不知,那你应当明白刺绣是项高明的技术,能者须集绘画、书法及熟知百种以上针术的变化,普通人能三者兼顾还不是件易事,可惜当今世人却将刺绣定为女子闺房之功,你可知自古以来,上等绣品是君王及诸国王公贵族争相收集之物,而你却轻贱这项高超的技术?」
「我……」沈云飞一时被她抢白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映雪朝前跨了一步。「老实说,我不知道何谓是上品、下品,我只知道,在佛祖底下,众生皆平等,无贫富贵贱之分,善者登极乐,恶者坠阿鼻。」说到这,她顿了一下。「任何人都没资格去看轻人、欺辱人。」
沈云飞被她说得恼羞成怒,对这个女子的好感顿时化为乌有。「妇人之见,浅薄至极!」
什么?立时有三道锐利的视线射向他,若那是箭的话,沈云飞已是万箭穿心了。
敢说女人的坏话?宫羽娘、宫霓裳和威荻莲全都眯起了眼。
「我要用绣针将那家伙的嘴巴给缝了起来。」宫羽娘冷冷地说道。
「娘!我帮您。」霓裳难得和母亲有相同的看法。
「这点小事哪需要外婆和娘出马,女儿一人就够了。」荻莲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让这个傲慢讨人厌的家伙吃足苦头。
戚慕翔和骆靖尧并没有错过身后女人的那些嘀咕,翁婿俩互换一眼,然后有默契地,没什么同情心地耸耸肩——那家伙死定了。
荻柏听到沈云飞的话后,原本一直挂在脸上温文儒雅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冷凝肃杀,令所有萧家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萧诗诗整个胸口一紧——天!他看起来怎么像变了个人?
他缓缓走到映雪身边。「够了!映雪,别再说下去。」
映雪顿时一僵,喔!天!她做了什么?这可是荻柏的相亲宴,她居然当众和对方家人起了冲突……这不摆明了她是在搞破坏吗?
她脸色惨白地转向荻柏,嘴唇微颤。「对不起!我……我不是……」羞愧难当,她再也说不下去,整颗心被歉疚还有另一股无以名之的情感给占据,令她难以支撑,飞快地旋过身子,奔至船尾,施展上等的轻功,轻点水面,一跃便跃至岸上。
「映雪!」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可她恍若未闻,三两下就不见了人影。
「我去追地!」荻莲跳起来。
「不!」
不?荻莲吃惊地望向弟弟,他干么阻止她?可是看到他眼中的神情时,她不再说话了。
荻柏静静地转向萧家人,一瞬也不瞬地凝视沈云飞。「既然兄台觉得女人之见浅薄至极,那听听男人的,如何?」
他走到沈云飞面前,沈云飞被他所散发出不怒而威的气势给吓住了。「凭我身为威镇将军之子及当今皇上的妻弟,要利有利、要权有权,何难之有?只是,权、名、利在我眼中如粪土一般,我一向只做我喜欢的事!哪轮到你这等庸俗之人来告诉我该如何做?」他手一场,瞬间有三只绣针准确射中沈云飞结在发上的发冠,令所有萧家人脸色全变了,尤其是沈云飞,脸色苍白若纸,他作梦也没想到,戚荻柏温文儒雅的外表下,竟有着深藏不露的武功,实在太小觎他了。
荻柏转向萧大学士。「若是贵府无法接受在下的选择,那——我想这门亲事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告辞!」身如飞燕般轻巧地跃起,点着水面朝映雪离去的方向追去,留下满船表情不一的人。
萧家人全都震惊、惨白,而戚家有四成的人露出了然欣慰的笑容。
「娘,这就是您的往北之路?」荻莲对着母亲咬着耳朵。
「还差一点!」
☆ ☆ ☆
痛!好痛!
是心痛还是脚痛?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初愈的脚伤在经过这么剧烈的奔跑后,已不堪负荷,在勉强向前奔了几步,终于不支跌倒,整个人趴在地上。
她的胸膛急促地起伏,动也不动地,不想爬起来,泪水不停地流出,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讨厌!
想到荻柏方才对她说话时的冷淡,喔!天呀!她不该那样多事出面破坏他的婚事,难怪他会不悦,可是……可是她真的无法坐视他被人如此羞辱。
但她是戚家的谁?又有何立场说这些下.
蓦地,觉得有人正轻触她的发,猛然一惊,连忙翻转过身子,往后退爬了好几步。「……柏哥哥。」看到他,她眼泪掉得更凶。
荻柏轻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洁净的布帕,伸手为她拭去脸上沾到的污泥。「哭什么呢?」
费了好大的劲,才不再让白口己哭泣,垂着眼。「……对不起,我……坏了事,我不是故意地,听到那讨厌鬼胡说八道,一时气昏了头……对不起!对不起……」她边抽噎边说道。
「你没做错事,为何要自责?」他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为了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
他的眼眸是如此温柔,令她想永远陷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是不能!她闭上眼睛,不敢再沉醉。「可你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