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它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给妳。」水胤扬说着说着,手拉住自己的头发,想要把它们拉下来送给苻莲樗,这一拉,也把它的神智拉醒了不少。
「别!」苻莲樗捉住它的手腕,阻止它做傻事。
「啊……」水胤扬皱起眉头,苻莲樗的体温很烫,让它下意识的想闪避,才想挣开她的手,腕上的灼烫即自动散去。
苻莲樗收回手。「对不住,你还好吧?」
她一时情急,忘了自己对它会造成伤害。
「嗯。」水胤扬傻傻一笑,见苻莲樗容颜上有些许疲态,「樗要不要睡了?」
「我得留在这见看顾小宝呀!」先前说的,它显然没听进去。
「为什么?」
「因为他生病了。」侧身回望床上的小宝,拧干布巾再为他拭去额上不停冒出的冷汗。
水胤扬看着苻莲樗清秀的侧脸、温柔的视线、轻盈的动作……眉头跟着心头高涨的不悦慢慢聚拢,它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它不喜欢莲樗这样看小宝、对小宝。
「我也要生病。」也要莲樗那样对它。
「好端端的说什么傻话?」
「我不傻,不要碰他。」它不喜欢苻莲樗碰小宝的方式。
「胤扬。」苻莲樗微扬眉,敛起笑,对于它的无理取闹,她有的是方法治它,但说是说,事实上她鲜少处罚它。
「我帮妳。」水胤扬倾身伸手覆上小宝的额,动作之快,让苻莲樗措手不及。
「水胤扬,不行。」会烫伤的!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水胤扬并没有在小宝身上感受到自苻莲樗身上传来的灼热感。
「会痛吗?」苻莲樗忧心忡忡地问,不敢贸然碰水胤扬,怕自己在拉扯之间烫伤它。
「不会。」小宝不会烫伤它,可苻莲樗却会。
它不解地望着苻莲樗,一边把一双手贴上小宝因发烧而泛红的两颊,仍是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不会痛耶!」
绽开笑容,水胤扬举一反三的拉住苻莲樗的手,下一刻,它如遭电亟地放开,直吐气呼着自己的掌心。
「好烫!」
「来。」苻莲樗提起它的衣袖,往盆里浸去,「好些没?」
「嗯。」点点头,水胤扬被弄混了,原先它以为只要是人类都会烫伤它,可现下为何小宝不会烫伤它,而莲樗却会?
她的肌肤炙热,只要它一碰,总会热得晕头,可它好喜欢莲樗呀,它好想好想亲近莲樗,偏生……偏生……为何?为何莲樗对它会造成伤害?而其他人却不会?
「先去睡好吗?」苻莲樗见水胤扬一个头两个大的样子,倒不如先赶它去休息,不让它有机会想个透彻。
「嗯。」摸不着头脑的起身,水胤扬回房去睡。
苻莲樗的笑容在它的身影离开自己视界时逸去,她抡起拳,不明所以且带些怅然地盯着自己的手,那残留在掌心的冰冷仍未教自己的体温给融去,逐步地爬上她心头,覆上一层寒霜。
也许,她注定孤独一辈子吧!她的生活里好不容易多了个伴,可她却连碰也碰不得,或许是她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才……才会这样吧……
***
「啊!」一声声惊叫四起,人们只感受到一阵狂风吹过,脸上多了丝冰冷的感觉,却不见有雨。
「呼呼!」不痛,都不痛,没有碰触到苻莲樗时的痛楚出现。
「你怎么了?」苻莲樗听见水胤扬呼气的声音,因而回头瞅它。
「没事。」水胤扬跟在她后头,气息有些紊乱,却十分冷静的回答。
刚刚它每见到一人,就努力地在他们身上摸了摸,却怎么也没有预期中的痛楚出现,事实证明,仅有碰触苻莲樗会对它产生影响。它畏惧那些人类,却不畏惧莲樗,即使她仅仅碰触便能伤它。
「紧跟着我,别跟丢了。」苻莲樗自那天知晓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类皆无法伤害水胤扬后,便不曾再碰触过它,叮嘱的话不减反增。
「嗯。」重重点下头,水胤扬紧跟着苻莲樗,一双惊奇的妖眸眨也不眨的看着这繁华的大街。
曾经,它困在水里,只能睁大眼努力地瞧着水的另一面,想看清远处有些什么东西。后来,它能离开水,试图走出水的范围,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它也不强求,静静地等待着自己能离开水的一天。
等到那天终于来到,它能走动,能离开水,它却深深爱上了水,只爱同水在一起,自然也离不开水。直至那天它在水中玩乐,被人类擒住,被苻莲樗所救,它才真正见识到这个在它还被封在水里时曾经亟想一探究竟的世界。
「苻大夫啊,今儿个妳带了什么药来呢?」拐了个弯,进到一家悬有「药堂」匾额的药铺,里头的伙计一见她,即笑开了脸问。
后头的水胤扬一见,有些不开心,这个人类为什么一见到莲樗就笑呢?
「你瞧瞧便是。」苻莲樗将背上的药袋放下给伙计清点。
打从同样身为医者的父亲去世后,为维持家计,她不得不在行医之余,也采些不常见的药材贩予所需的药铺,有些药铺冲着与父亲的交情多少会买,但大多数的药铺仍以他们与药材商打有契约而拒绝她。
一名孤女,身怀医术,也会因自身性别问题而无法立业,即便她有心想证明自己有不输给父亲的医术。
「莲樗,妳来啦!」
「林伯伯,」苻莲樗一福。「多日不见,您身子依旧硬朗。」
「妳这孩子则是愈发的漂亮,可有媒人上门提亲?」林福招她一同坐下,笑望着这好友的女儿。
「我年纪也大了,怎可能会有人要个老女人呢?」为了久病不愈的父亲,她延迟了嫁人的时机,却也不后悔,反而庆幸自己毋需同其他女子一般。「况且……林伯伯忘了我也未曾缠足啊!」
世人皆道缠足好,嫁得好夫家,嫁入豪宅第,享得一切福报,唯有失恃之女享不了。自幼丧母的自己在父亲的扶养之下,未曾缠足。
然而,苻莲樗没有一天遗憾过。
「这……倒是。」林福低头瞄了眼她的大脚,摸摸鼻子,这倒是个大问题。「如果当初苻兄在妳娘死之时便带妳下山,也不会碍了妳的婚姻大事。」
难得这孩子品行端正、容貌清妍,若非失恃,自小又居于山林没缠足,怎会独身至今?八岁之前的苻莲樗与父亲一道居于城外的山林,直至父亲觉得该让她上学堂,才带她下山定居,此时早已过了她能缠足的年纪。
「莲樗,莲樗。」水胤扬拉拉她的袖角,让自己的存在被重视。
林福上下打量着水胤扬,此人器宇轩昂,即使身穿陋衣,也掩不住非池中物的大器。
莫非……是莲樗的……
「怎了?」苻莲樗要它蹲下与自己平视。
「肚子饿。」水胤扬此话一出,让林福绝倒。
苻莲樗习以为常的勾起唇角,自袖袋里拿出个饼。「来,到旁边去吃,乖。」
「嗯。」拿了饼,水胤扬乖乖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吃。
「莲樗,那位是……」林福好奇万分的盯着水胤扬瞧,一时之间断定不了它是正常抑或不正常?
「一位病人。」苻莲樗抬出事先想好的说辞,原本她只想带水胤扬出来走走,毕竟在家里待太久,是人都会觉得无趣。
但她孤身一名女子,带著名男子,定会惹来闲语,为杜绝这些耳语,只好委屈水胤扬了。
「得了什么病?」林福见他不过是行为举止怪异了些。
苻莲樗笑笑地指指脑袋的地方,林福恍然大悟,尔后摆出一副「他知道、他明白」的表情。
苻莲樗淡笑不语,带点慈爱地看着水胤扬,收回视线,「林伯伯,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也好,来,这是这次的药材费。」林福自柜台后面取出些银两给苻莲樗。
「多谢。」苻莲樗收好银两,唤来水胤扬,两人相偕离开。
未久,与苻莲樗熟识之人皆知她身边多了名「病人」。
第三章
转眼,水胤扬与苻莲樗同住已有半年之久。
时序转寒,不少原植于苑内的秋冬花儿皆争相怒放,一时间,在春夏之际看来活似严冬般贫瘠的花苑让人有季节错乱之感。
附近的邻人对于突然冒出大男人与苻莲樗同住一事,显然颇有微辞,但见水胤扬有大人的外表,行止却完全像个孩子后,再怎么猜想也明白苻莲樗这女大夫将什么麻烦揽上身。
久了,他们习惯于独居的苻莲樗身边有水胤扬的存在,也习惯她出诊的时候会带着它,更习惯于它会同自家的孩子一道玩的事实。
寒凉的风袭来,卷起地面上的尘土,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风离去,失去倚助力量的尘土四散,有的飘落空中、有的沉落在地,顺着风向,可以俯瞰整座三合院。
居于西厢的水胤扬摸黑起来,先是打水洗脸,然后汲了桶水,拿了勺子,不经意瞥见自己手背上显现的麟片,遂抬起手来端详片刻,用勺子敲了敲,吃痛的放下木桶,甩着手,想将疼痛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