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只大啖特啖的「妖怪」,是七天前她由城中的湖畔带回来的。
而见它这模样,任谁也不会将它和「妖怪」两字连在一起。
至今她仍不明白为何自己会一时冲动犯下顺手牵「妖」的罪行,至今回想起来,那时的情况也容不得她不带它回来,仅因它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救了她一命,而她为了不让它被捉到官府去,只好装作两人是朋友──幸好那时它穿女装──将它带回家。
一眨眼,七天便过去了,孤寂的生活开始习惯了它的存在。
有它在,日子过得好快,也特别开心。
「好了,好了,去洗把脸。」苻莲樗拍拍它的头,要它去将脸洗干净。
它听话的起身,因力道过猛而弄倒长凳后跑出去,未久,外头传来泼水的声音和它的笑声。只有叫它去碰水,它才会跑得比什么都快。
她还记得刚带它回来的时候,它连路都不太会走呢!
苻莲樗摇摇头,笑着起身将长凳扶起,收拾桌上的杯盘狼藉。
「樗!」一声大叫让苻莲樗一惊,手中的碗盘应声落下。她皱起眉头,一个转身,恰巧和突然跑进来的它撞个正着,她及时稳住身子,免去一场灾难。
「怎么了?」糟糕,她的衣服湿了。微蹙起眉,她拍拍全身湿透抱着自己的它,柔柔地问。
「人……有人……」语间带着无限恐慌与害怕,它全身发颤,顾不得与她接触会烫伤的危险紧抱着她。
「乖,没事,我在这儿,嗯?」苻莲樗拍着它的后脑。
它对人类有几近盲目的恐惧,也许是因为先前自己遇见它时,它身上的伤是人类所造成的。只是不知为何,它对自己便无这份惧意;这般受人完全信任是苻莲樗二十年来除了爹亲外未曾得到的。那种感觉,她很久没有感受过,如今感受到,觉得格外的温暖与……开心。
她越过它的肩膀穿过门看着外头,什么也没看见,但隐约听到一些声音由远至近,于是她推开它,将它带进内室,只来得及披上外袍遮住湿掉的衣裳,一声急唤便至。
「苻大夫!苻大夫,妳在哪儿?」
「在这儿等我,乖,必要时隐住身形。」她知道它有这个能力。
命令它待在内室,苻莲樗独自出房应对。
「我在这儿。」她扬开帘子,拉好外袍,理理鬓发,笑道。
「我家小宝被毒蛇咬伤了!」来人手中抱着一名面色青白的小孩。
「我看看。」苻莲樗瞧一眼他的面色,脸色大变,先以针插入小宝心口附近的穴道,「快进来。」
她掀起帘子,引他们到内室,让男人把孩子放下。她拿过药箱,顺道巡视一遍周围,如预料地没有看见任何「东西」,方安下心为男孩诊脉。
「苻大夫,妳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宝,我只有这个儿子啊!」穿著粗布衣裳的男人红了眼眶,急切地说。
「知道是被什么蛇咬伤的吗?」被咬伤的皮肤有紫斑,伤口出血严重,就她所知有两种毒蛇的咬伤症状是如此。
「五步蛇。」男人放下背上的竹篓,捉出一条早已血肉模糊的蛇来。
苻莲樗吩咐男人放下蛇,找出五步蛇的解毒丹来碾碎,和水先喂小宝喝下,再替他用药物清洗伤口,洒上解毒粉,包扎。
「怎么样?」男人迫不及待的问。
「放心,休养几日,待毒清了便又是个活泼的孩子。」苻莲樗弄湿布巾为小宝拭去冷汗,他的面色明显比进门时好多了。
「太好了,苻大夫,要不是有妳,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男人全身放松,跌坐在椅上,频频拭泪。「要是……要是小宝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真不知该怎样向小宝的娘交代……」
「赵大叔,先喝杯水缓缓气,小宝不会有事的。」苻莲樗倒了杯水给他,抚慰着,「小宝先留在我这儿一宿,明日再移动他会比较好,我怕他会有出热的现象。」
「我们家小宝交给妳了,苻大夫。」
「嗯,赵大叔,你先回去休息,明儿个再来。」赵大叔家住街尾,以打猎维生,小宝是他家独子,自是格外疼惜。「我保证明儿个让您和赵大娘看见活蹦乱跳的小宝。」
「拜托妳了。」赵大叔背起竹篓,几番顾盼,终是远去。
苻莲樗将那条被打死的五步蛇做一番处理后,回到内室,见到它站在床头,看着小宝,犹若石像。
「他不会有事的。」苻莲樗点点它的肩,微扬唇角。
「小宝是什么?」它让过身子来让她坐下。
「小宝是名字。」苻莲樗为小宝把脉,见他脉象缓和,才起身取过衣物来给它,要它换下刚刚在外头玩水弄湿的衣裳。
「名字是什么?」
「就像我的名字叫莲樗一样,那是用来称呼人家的名词。」苻莲樗背过身子让它换好衣服。
「我呢?我的名字呢?」它指着自己,期盼的追问。
「你的名字?」闻言,苻莲樗才发觉它没有名字,总不能叫它妖怪吧?是以,她试问:「你有名字吗?」
「嗯……」它皱起眉头,煞介其事的苦思,久久才开口:「妖怪……东西……这是名字吗?」
它曾在自己被捉到的时候听见人们这样叫它,所以这应该不是它的「名字」吧!
不,这是辱称。苻莲樗眸光一柔,手背拂过它写满纯真的脸庞。
它一惊,脸颊被那温暖的热度给烫红,低鸣一声,但没有躲开,而且下意识的想要亲近这属于苻莲樗的热度。
她回过神来,见着那苍白的脸上多了道红痕,连忙收手,捂住自己的嘴,「对不起,你很痛吧?」
它摇摇头,「我的名字是什么?」
「你没有名字。」苻莲樗不想让它知道世人是怎么称呼它这一类的生物。
「为什么?因为我不是人吗?」它垂眸,喃喃低问。
关于这一点,它非常有自觉。
「不是。」苻莲樗想抚慰它的手顿在半空中,改而揪住自己发疼的心口。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为你取名字,是我不好。」她眸漾水光地凝盼。
「帮我取!」它捉住苻莲樗的衣袖,睁大妖眸看她。
「取名字是大事,我得好好想想。」苻莲樗笑笑地拍拍它的肩,不敢碰触它裸露在外的皮肤,深怕自己又烫伤它。
「小宝,叫小宝。」牠等不及要「名字」。
「小宝是人家的名字。」
「赵大叔,叫赵大叔。」
「赵大叔不是名字。」
「为什么不是?为什么?」
「这……以后我再解释,好不好?」
「好。樗,叫樗呢?」
「莲樗。」
「嗯,莲樗,叫莲樗,就叫莲樗。」
「傻瓜,那是我的名字。」苻莲樗好笑的摇头。
「那我叫傻瓜?」它终于听到一个「名字」了,不是别人的,也不是莲樗的「名字」。
「别急。」苻莲樗叹气,为它的急切感到惶然,灵眸溜动,「我在水边遇见你,就让你姓水,你又是水怪,因而命你名为水胤扬。水胤扬,你的名字叫水胤扬。」
「水胤扬,水胤扬,我的名字?」水胤扬得到苻莲樗的肯定答复后,不停的叫着这三个字。「我的名字……水胤扬,水胤扬……」
「你高兴了吧,水、胤、扬?」
「嗯。」水胤扬傻憨地笑着,喃念着自己的名字。
它有名字,它有名字了……沉浸在「命名」喜悦中的水胤扬不再缠着苻莲樗要名字,只因它有自己的名字,不是别人的,是它的!
「水胤扬,替我打盆水。」苻莲樗如它所愿地唤着它的名。
「好。」它心悦臣服地捧起铜盆,往外走去打水。
***
是夜,苻莲樗留在主屋内室里头照顾小宝,慎防任何突发状况,水胤扬也守在一旁探头探脑。
「胤扬。」
「嗯?」趴在桌上的水胤扬已然昏昏欲睡,糊成一团的意识一听见那温柔的轻唤,马上惊醒,但没多久,睡意浓厚的妖眸又蒙上一层浓重的氤氲。
「天色不早了,先去睡吧!」苻莲樗拿着沾湿的布巾拭着小宝脸上的冷汗,头也不回的说。
「樗呢?」水胤扬揉揉睡眼,极力抵抗黑甜梦乡的强大召唤。
「我留在这儿照顾小宝。」苻莲樗偏首凝望,就着油灯瞧见它扎的发凌乱不堪,遂招招手要它靠近。
水胤扬依言,拉了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苻莲樗将它的发放下,墨黑的发丝披散,为它添上一抹邪魅的妖气,霎时,她有些出神。微弱的灯芒掩去水胤扬的无邪,反将它惑人的妖气突显,迷住她的眸眼,魅住她的心……
「樗?」水胤扬带着童音的叫唤拉回苻莲樗被迷惑的心神,她眨眨失神的眸,笑了笑。
「你的头发很软,」像她曾在城里布庄抚过的丝缎,让她不由自主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抚过它的发。「很少见。」
「樗喜欢?」水胤扬舒服地阖上眼,意识混沌不明。
「嗯,很喜欢。」因近它睡眠的时刻,她只替它扎个半头。「好了,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