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那股力道固若盘石,让她可以依恃到自己站稳为止。
她低头,由挽住自己的手臂确定拉她一把的是一名男性,微微挣动手臂,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放松,因而抬首凝望,望入两泓似曾相识的眼眸。在月光的反射下,她看不清这人的面孔,只能勉强看见那双眼眸闪着妖异的光芒。
「哩……」它想起来了,眼下这名人类是前些日子救过它的人。
只是……为何她会想要跳进水里呢?它曾见过与她打扮相似的人类在水边清洗他们身上穿的怪东西──后来它知道那怪东西名叫「衣物」;也曾见过小人类们在浅水的地方游玩;就是没见过有人类站在桥上想要跳进水里的。
莫非──她同自己一般,喜欢水、亲近水?
思及此,它不由得多瞧她几眼,但它没有嗅到相似的味道以及感觉,加上她身上有人类的味道还有……那令它记忆深刻的热度,纵使有衣物的隔绝,仍淡淡浅浅地朝它缓慢浸染,让它推翻了先前的臆测。
它有趣的盯着她,觉得她挣动的模样跟水里的鱼儿被捉住时的模样相去不远。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即使一只手被挽住无法挣开,苻莲樗仍有礼地先道谢语,轻轻一福,发觉它仍是捉着自己不放,几次挣扎无效后,她方开口:「请公子放开奴家。」
放开?闻言,它才松手。
苻莲樗得到自由,连忙退离几步,原想转身就走,却在瞧见它的模样时忘了离去……
「公子,你……」好面熟。
苻莲樗偏头就着月光打量它的脸,然后……随着往下移的目光,她不由得低吟一声背过身子。
老天!怎生有人不穿衣服在湖边走的?不过,也由于这原因,让苻莲樗想起了前些日子她曾救过的一只水怪,眼前的男子不就是前些日子她放走的那只水怪吗?她对它的印象仍深。她脱下外袍,往后一伸,「穿上。」
有总比没有好,她可不想长针眼,她以为它是离群索居的;没想到会在城里遇见它。
它盯着她的手,不明所以,于是轻叫:「啊……」
「穿上。」这回苻莲樗将外袍塞进它怀里,明白示意它得穿上。「你得穿上衣服,不然会被捉到官府去的。」
虽说此时四下无人,但这座桥是城里的交通要道之一,若是它一直站在这儿,不必天明,它便会被提拿到官府去。把水怪捉到官府,离水过久的它可能会死掉。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苻莲樗便无法丢下它不管。
衣服。
它捉住这个词,捧抱泛着香气的外袍,一个转身,身上便多了一套与苻莲樗相同的衣物──上着淡黄色的女衫,下着墨绿色的长裙,裙间系着同色的腰带,佩有一个玉制的圆型饰物──玉环授,外罩件袍子,所幸它的发仍是披散的。
只是这样的装扮穿在它男性的外表上,显得格外不搭调。
「噫……噫啊……」它伸出不甚灵活的手拍拍苻莲樗的背,要她回身看看它。
苻莲樗一回头,借着明月看清它的样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见她拿回自己的外袍说道:「你是男人。」
「烂伦……」那是什么?它迟缓的重复,摇头晃脑的注视着她,在它眼里,「人」都是一个样儿的,而它不是「烂伦」,也不是「人」。
「男人。」苻莲樗纠正它的发音,上次会面她料定它懂人话,却不知有些东西不是它能理解的。「你身上穿的是女人的衣服。」
她不想知道它这身衣服是怎么「变」出来的,她只知自己的胆子忒大,竟可以两次面对一只妖怪而心无所惧。说无惧是骗人的,苻莲樗只是下意识地相信眼前这只精怪不会伤害她。
「男人……」它学着苻莲樗的音调再发一次音,果然,人类的语言就是格外不一样。
「对,你是男人,所以要穿男人的衣服。」苻莲樗像个夫子般教诲着。
妖眸清晰浮现两个大大的问号,它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别扭万分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然后它再次抬头看着苻莲樗,清清楚楚地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苻莲樗逸去话尾,睁大杏眸看着它,不敢相信先前只会哼啊乱叫一通的它竟会吐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没有发觉苻莲樗的讶异,得不到回答的它一径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男人有男人该穿的衣服,女人有女人该穿的衣服。」苻莲樗被它的「为什么」逼急了,一串绕口令似的话语疾吐而出,弄得它头昏脑胀,没法儿消化。
苻莲樗回望,抬手抚额,不太明白为何自己会跟它站在湖边扯这些话语,平日这个时候,她该是在居所中沐浴更衣休憩,而不是在外头与一只精怪说话。
「多谢公子相救,告辞。」走为上策,也是明哲保身之道。
苻莲樗告诫自己,因而再次一福,转身想走,但这回,她离去的步伐因臂上的力道而停止。
完了!苻莲樗想也知道拉住自己的人是谁,眸子由臂上的手往上移,望入它闪耀着无邪光芒的妖眸,无力地收回早已跨出去的步伐。
「还有事吗?」不该救它,不该被它所救。苻莲樗满脑子的「不该」盘旋回绕,早知道就别站在桥上哭。
「啊……」它不知所云的发声,不明原由地拉着她,甘冒被她烫伤的危险,却未明白自己拉住她的原因。
「咦?苻姑娘,这么晚了,妳怎地还在外头?」城内的夜巡路经桥头,见着苻莲樗的身影,便领着手下步上桥来到他们身边。「这位姑娘是……」
说着说着,他的视线内除了苻莲樗外也一并纳入了它的存在。
「我朋友。」苻莲樗眼明手快的反手将它的头压上自己的肩,「它适才有些不舒服,是以我们才停下来让它稍事休息。」
「女孩子家怎会在外头待到如此晚呢?小心恶徒啊!」夜巡未再存疑,目光不再流连在它身上,对它明显高于一般女子的身材也未曾稍加留意。「要不,让弟兄们陪妳们一道回家?」
「不劳烦差大哥们,我们有伴,可以自行回家。」勉强扯了个笑颜,不让他们看出任何异样,苻莲樗遏力保持平静的婉拒。
她没事做啥保护起这只妖怪来?她不止一次懊悔自己一时的妇人之仁。
「再怎样说妳们都是两名弱女子,还是让我差名弟兄护送妳们到家吧!」
「这……也好。」苻莲樗婉拒未果,只能接受。
「呜……」被压得很痛苦的它想要抬头看她,却被她死压在肩膀不放。
「别叫。」苻莲樗以着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命令道。
它一听,强忍下不适感,很可怜的被苻莲樗带回家。
那夜,月明星稀,凉风轻拂,柳树低垂点水,扬起阵阵波澜。
第二章
「啪」一声,伸向桌上菜肴的手立刻缩回主人嘴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另一只空闲的手却悄悄地再次伸出,往桌上的菜肴攻去。
「啪」的又一声,这回多了声轻柔的斥责:「不可以。」
遭受到同样命运的手再次缩回,它饥渴的望着桌上的菜肴,边舔舐被打到的地方,然后,再扬睫看着那道忙着煮菜、背后有长眼睛的纤影,乖乖的候着她说可以。
好不容易,她转过身来、双手捧着汤碗上桌,人也跟着坐上长凳后,它方跃跃欲试的伸手想要捉东西吃。
「啪」的再一声,它垂下嘴角,迎上她含笑却带着强硬的眼眸,慢吞吞的执箸,不熟练的使用这两根细长的棍子夹着凉透的菜肴入口,却因生硬的动作而屡次失败。
吃不到东西的它把筷子往桌上一丢,赌气地别过脸,情愿饿肚子也不愿意用那两根怪东西吃。
「别闹脾气。」柔柔的女声传入它的耳膜,震动它的心,让它再次转回脸来尝试着使用筷子夹菜。
好不容易,它在失败数次后终于品尝到食物的芳香,那浓淡适宜的口味填饱它空空如也的饿腹,让它几乎要落下眼泪来。
「好不好吃?」蕴含笑意的轻问递送。
「豪猪。」它大力的点点头,再次举箸攻向那些刻意放凉的菜肴。
「好吃。」轻声更正它的发音,见着它欣喜若狂的笑脸,就算菜是冷的也觉温暖。
「好吃。」重复一次她的纠正后,它又埋头大吃。
像个刚学会用筷子吃饭的孩童般,它吃得满脸都是菜渣饭粒,苻莲樗拿起一旁备好的布巾往它脸上抹去,还它一张干净俊逸的脸。
「樗。」它傻呼呼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拿过布巾擦脸。
苻莲樗叹口气,不厌其烦的纠正:「莲樗。」
「莲樗、莲樗、莲樗。」牙牙学语的它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它的叫法让她双颊一红,觉得自己是专属于它的,然而明明……明明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