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它坐回床边的圆凳,让她看它的手。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明知故犯!」苻莲樗一见它的手,气急攻心,出口责骂:「你要是被我烫死了,谁来陪我死啊?从今以后,你不可以随便受伤,不然我就赶你走!反正你无法陪我到死,我何必留你?」
「嗯。」水胤扬任她骂,将她的一字一句皆烙刻在心上,永远不忘。
「听懂了没?」苻莲樗这一生还没这般动怒过。
它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它这样……只会……只会让她难过……
「懂。」水胤扬低首,掩去嘴角上扬的弧度,让莲樗瞧见,肯定又是一顿骂。
「去泡泡水,再回来让我看。」苻莲樗突然有种自己陷落陷阱的不祥预感,随即甩甩头,甩掉这份想法,水胤扬再怎么聪颖,她没有教它的事情,它该是不会懂的。
「好。」水胤扬听话的离开,到园里的池塘泡过水后,浑身湿漉漉地回来。
「好些没?」
水对它而言是最佳的药剂,再重的伤一碰水,便会痊愈,这自然是水胤扬身为水怪的缘故。
「好了。」它抬高双手,让苻莲樗看个分明,笑容灼目,犹如秋日炙阳。
苻莲樗未消的怒气在见着水胤扬的笑容时,更似引火线般爆发,只见她怒极反笑,朝它招招手,要它靠近自己。
水胤扬毫不迟疑地走近,一股剧痛自头皮传来,「啊!好痛!」
「不痛我干嘛拉你头发?」苻莲樗得意的笑着,「下回别再伤害自己,否则我绝不轻饶!」
「是!」水胤扬吃痛的压着头皮,整张脸全皱成一团。
「很好。」她满意地松手,笑容满面。
「莲樗高兴了?」水胤扬笑意满满地望着她,觉得此时的她会发光。
周身亮得让它不得不眯起眼来,才能继续看着她,虽辛苦,但它却觉得这样的莲樗好似阳光下闪动粼粼金光的水面。
苻莲樗颔首,笑意不减,很久很久,她很久没有这般开心。
「莲樗笑起来很漂亮,以后要多笑。」水胤扬着迷地看着她的笑颜,决心让她往后每一日都能笑得如此开心。
「我不笑的时候就不漂亮吗?」苻莲樗闻言敛笑,但眸里的笑意未减反增。
「都很漂亮,可是笑的时候特别漂亮。」水胤扬由衷的说。
她是它见过的人类里,最美也是最好的一个。
「谢谢你。」苻莲樗回以笑颜,「你很好,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会长大,不会永远是孩子。」它要赶快长大保护莲樗,而不是一直被莲樗保护着。
「如果我要你一直当个孩子呢?」她深知长大的意义为何,但显然地,水胤扬长大的定义跟她的想法有所出入。
「长大不好吗?这样我才能快些保护妳,快些控制住自己不伤害妳,也不让别人伤害妳,不是吗?」
苻莲樗一忡,有些不知所措,觉得自己回答是也不该,回答不是也不该,不知如何应付这个问题。
「你饿不饿?」想不出答案,只好转移话题。
「嗯。」一路颠颠簸簸,让头一回坐马车的它不饿也难。
「代我唤绣儿,请她为我们张罗一些吃的好吗?」
「好。」
「记住,要有礼貌。」苻莲樗不放心的叮咛。
水胤扬应声好,随即离去。
而苻莲樗却教它留下的问题困扰着,理不出个条理来。
***
「苻大夫,情况如何?」文夫人禁不住房内漫长的沉寂,因而开口问道。
「文夫人,我们借一步说话。」苻莲樗为文大富把完脉后,稍稍安抚同样急欲得知情况的文大富后,朝文夫人如是说。
「好,请。」文夫人在丫鬟的扶持下与她一同离开文员外的房间,来到外头花园的亭子。
「到底是何情况,请苻大夫明言。」同样关心其父病情的文并茂跟着出来,急急问道。
「文员外这病是长久以来的疲劳累积而来──」
「这些话前些个大夫都说过,可服用了几帖药,都不见任何起色啊!」文夫人打断苻莲樗的话,揪着手绢,咬着下唇说道。
「夫人,能否将前面几位大夫开的药单让我瞧瞧?」苻莲樗被打断话也不生气,笑笑地转开话题。
「好。」文夫人交代丫鬟拿药单来。
苻莲樗比对着几份药单,皆是大同小异的内容。
「苻大夫,依妳看,家父的病可好得了?」文并茂喝口香茗后问出个关键问题。
「积劳成疾,稍事休养即可。」苻莲樗说出与前几个大夫同样的诊断结果。
「莫非真是这病症?前些个大夫都是如此说的,可服了药却不见任何起色,这……苻大夫,除了积劳成疾,老身确信我家老爷还有其他病症,妳可有诊出?」
面对文家母子殷殷期盼的神情,苻莲樗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想必是小女子医术不够精,实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病症……然而……」
「然而什么?」
「不知文夫人以及文当家的有无想过一个可能性?」苻莲樗不答反问。
「什么可能性?」两母子像九官鸟般重复她的关键字。
「文员外会久病不见起色,也许是因病由心生?」
「心?」
「妳是说心病?我爹怎么可能会患心病?这话可得说得有根有据!」
「茂儿!」文夫人制止儿子发飙,但脸色同样不佳的看着苻莲樗,「苻大夫何出此言?」
这等于变相在指责他们文家有问题。
「我看了这几份药单,大抵不脱强身健体的补药,然而文员外的病情丝毫未见起色,只有朝心病诊断。」苻莲樗不卑不亢的说出她诊断的结果。「心病尚需心药医,找到病根,再加以调养身体,文员外即可药到病除。」
「我爹哪会有什么心病啊?苻大夫,我看妳不会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胡乱编派理由来诳我们的吧?女人就是这样,事情做不好就光会推卸责任。」文并茂轻蔑的看着苻莲樗,在在指明她的性别等同于她的能力。
「文当家要如此说,莲樗也没有办法。」她眸底迅疾闪过一丝怒意,即刻隐敛而去,泰然回道:「即便现下莲樗身为男人,也会回您同样的话。」
「妳──」
「茂儿,退下,成什么体统!」
「娘──」
「我叫你退下。」
文并茂懊怒半参的挥袖而去,留下文夫人与苻莲樗。
「苻大夫,小儿冲动,话中若有冒犯──」
「文夫人毋需多虑,莲樗明白。」苻莲樗隐于衣袖下的拳头抡得死紧,但表面上仍笑意盈盈。
「唉!我们都很关心老爷,何以还会有心病之说?」文夫人也乱了头绪。
「也许文员外要的不只是你们的关心,而是你们的陪伴?」从那名卧病在床的老人眼中,她看到了自己每天都会在铜镜里看见的一双相似眼眸。
那是孤独与空虚。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人会有这种感受并不意外,可会在一名有钱有势、有家人的老人身上看见,便不寻常。
文夫人不解,苻莲樗也无意多加说明,挥笔重新写下一份药单。「这份药单是我综合前几位大夫开出的,再加上几味宁神的药,一帖药捉三天份,每日餐后服用。再者,饮食方面,以清淡为宜。」
「苻大夫,老身有个不情之请。」文夫人将药单拿过,吩咐丫鬟立刻去办后,挽留住起身告退的苻莲樗。
「夫人请说。」苻莲樗重新坐下聆听。
「能否暂居下来,等到我家老爷完全康复再走?」文夫人明则请求,暗则威胁,不容得苻莲樗拒绝。
「我想我留下也对于文员外的病情没有助益。」苻莲樗这回明确拒绝。
这几天,水胤扬十分不适应,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想来是冬眠期将近,它的行动愈见迟缓,若是答允居下,对他们的处境十分危险。
「若是发生什么突发事件,苻大夫在会比较安心。」
「我想──」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一直吐!」
「苻大夫,请!」
「嗯。」
照顾文员外的婢女一声紧急通报,注定了苻莲樗被强留下来的命运。
***
房门小心地被打开,发出一声轻响,来人因门的开启声而受到小小的惊吓,顿住步伐,直到没有听见房内的人有所影响后,才放下心踮起脚尖行动。
拨开内室、外房之间的珠帘,探向床上鼓起的一团,动也不动,眉随着忧心而微蹙,轻移脚步走近床边。
尔后,来人被出奇不意的握住手腕。
一双闪着戒意与邪魅的妖眸自被下露出,然而发出痛叫声的反而是捉人的它。
「啊!」好烫!
水胤扬立刻松手,掀开棉被盘坐而起,扬睫迎上来人盈满笑意的眼。「樗,妳做什么不发声音进来?」
害它以为是别人。
「我怕吵醒你。」苻莲樗拨拨它凌乱的头发,往床边的圆凳坐下。
「我老早醒了,可身体却重得爬不起来。」它摇头晃脑的说。
这几天,气候急遽转变,寒冷的风自北方袭来,为秋天的脚步带上羽翼,让它走离,而属于冬天的气息则趁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