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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茜草!”一声冷唤外加施在肩上的力道,阻去白椿槿的脚步。

  她回首,望人蚣蟆那双邪美的妖眸中,不由得大瞠黑眸,大力甩脱掉他加诸在肩上的力道,转身便逃。

  然而逃不了多久,她因太过轻易甩开蚣蟆而缓下脚步,偏身转首,在一大片黑蒙的雾里瞧见他与自己身上围绕的微弱光晕。

  她,站着。

  他,俯倒。

  她,一身白裳浸渍成黑黄;而他,一袭白袍尽染殷红。

  显而易见地,蚣蟆受了伤,因此她才能顺利逃开他的掌控。她四下张望,深吸口气,也好,他这伤受得好,否则她就算多了双翅膀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这伤受得好!

  她暗自吐息,转身欲拔腿便跑,无奈她再怎么使劲儿,双腿竟似藤蔓攀附于大树那样,动也不动。

  “跑呀!跑呀!他是妖精,死不了的;倒是你,你不跑就等着被当作玩物把玩啊!跑呀!怎么不跑呀?!”白椿槿不断责骂自己,可嘴里再怎样骂得难听,双腿不动便是不动。

  久了,她放弃说服自己见死不救的念头,回身往俯倒在地的蚣蟆走去。

  “罢也,罢也,谁教我就是硬不下心肠呢?”她边念着,边在他身边蹲下,拉过他无力垂着的手腕把脉,才要放开,她的手即教蚣蟆捉住。她一惊,死命挣着,这回却没那般好运一挣即开。

  “该死!”她方才不该回头,不该回来的!

  蚣蟆眯起妖眸,冷戾之气尽露地瞪着白椿槿,狰狞的面孔散发着无限的杀气。

  白椿槿呼吸一窒,这回真的要被他大卸八块了!

  “啊——”

  发出惨叫的另有其人,白椿槿回头,只见一只有她腰般粗大的蛇头尾分家,血流满地,横陈在她身后。她还没有时间讶异害怕,身上即教个重物压上,她惊叫一声,尔后才知是蚣蟆一声不吭的趴倒,连带地松了对她的钳制。

  白椿槿这回伸手探了蚣蟆的鼻息——微弱。适才为他把脉——令她讶异地,他有脉可把,是受重伤才有的脉象。

  她不知如何医治一名非人,尤其是见他全身染血、重伤垂危,她更失了方寸。

  该救?不该救?万一相救,反而让她救死了该如何?万一一个不小心让她救活了,又该如何?

  白椿槿的自我挣扎持续没多久便教自己给说服,她使劲地拉起蚣蟆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头,用尽全身的力量顶起他。他既重又高,任凭她有三头六臂也难健步如飞。

  但闻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细语声——

  “在哪里?”

  “在那一里!”

  “蚣蟆负伤,逃不远的!”

  “他在哪里?我要啃他的肉、喝他的血!”

  “在那里!在那里!”

  “他岂是你一人独吞得了?说什么我也出了一份力,至少得给我一只他的手臂!”

  “我要腿!”

  “我要他的内脏!”

  “在哪里?”

  “在哪里?蚣蟆在哪里?”

  纷乱杂乱的脚步声四布,一时之间,整座山头犹若白日般热闹。

  白椿槿闻言,未敢止歇地拖着他在阒黑处寻得一处山洞躲藏,山洞寂静,湿气深重,是以她的呼吸声听来忒大。

  待那些细语在黑雾中散去,久久不复听闻,白椿槿方敢断定那些追兵已然远去。

  她不敢生火,取出火折子想取一丝光明,未料火折子早湿透,不能用。她轻叹口气,摸黑将蚣蟆安置好,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仍是微弱异常。

  “可见这山头的众精怪们对你的积怨颇深,你平日做人……不,做妖必定不太得缘。”白椿槿替他擦去脸上盗出的汗和血。

  事实上,如此阒暗的空间中,她也分不清是汗是血,亦无法找出他的伤处加以止血。

  起身探向外头,发觉天际出现鱼肚白,黑雾教渐放光芒的烈阳给驱离,还山头一个清净,她回首,借着大放的阳光看清洞里的蚣蟆。

  暗时已觉于心不忍,亮时更觉怵目惊心,她庆幸自己没有丢下他一人,任其他山精野怪来分食。她趁着天方明,在附近的林子里找些能止血的药草,所幸这山头各式植物丰富,教她找到枕豫、茜草、醉酱草、水蓼……

  这些还不足以让她有把握医治他,但现下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身上有无数的伤口,咬伤、撕裂伤、抓伤、刀伤、毒伤……若是常人,早已魂归西天,可他不是一般人。

  以常理去想,受了如斯重伤的蚣蟆合该现出原形,可至今白椿槿仍未见着他的人形有所消褪。

  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晓得蚣蟆是否为特例,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得救他。

  白椿槿合了合眼,撕下自己的衬裙,用茜草给她的匕首砍了节竹子,舀来水,先替他的伤口清洗过后包扎,一一诊疗的当口,突觉顶上有道冰冷的视线贯穿,于是一个抬首,落入一双寒透的妖眸中。

  蚣蟆不知何时已然清醒,自他脏污、惨白的脸孔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亦瞧不明他现下的身子状况如何?

  一阵静默充斥。

  “你受伤了,别乱动,小心止了血的伤口又流血,到时候有仙丹也救不了你。”

  白椿槿率先打破沉默,一双巧手也跟着动了起来。突地,她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

  “我不是茜草。”

  此番的身份表明教白椿槿心下一愣,随之一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意他错唤了名,将他错认自己为茜草一事挂记在心。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蚣蟆冷漠但虚弱的声音幽幽传来,他的眼在略暗的山洞中似两颗夜星闪烁,可那光芒是绝对的不善。

  “清洗你的伤口。”白椿槿敛睫,不愿接触他冷得吓人的眼,径自分析着他身上的伤该用何种药草来治。

  枕豫治刀伤、茜草止血、酥酱清热解毒、水蓼解蛇伤止其毒入腹心门……

  毒,白椿槿皱起了眉头,瞧他身上的咬痕,是多种毒蛇的杰作,老天爷!光是蛇毒她就捉襟见肘!

  “不管了!”白椿槿用石头桩碎水蓼,捉住蚣蟆的下巴,趁他无力反抗时强迫他吞下她使力自水蓼中捏出的汁液。

  蚣蟆瞪大眼,盯着白椿槿的眼神像是她突然长了角,其实是始料未及她的所作所为。

  “是,没错,你口中的‘玩物’在救你。”白椿槿自动为他“解惑”,手也没闲着地一一为他身上几个较严重的伤口上药包扎,神情专注认真。

  蚣蟆只瞧得见她的头顶,呼吸缓慢而轻浅,深觉自己连呼吸的气力也散失。

  “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不能见死不救。”

  久久,白椿槿的声音传来,轻得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但她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奢望能得到回应,只是当她扬首想看他脸上的伤时,这才发现——

  他再度昏厥过去。

  她心一紧,急忙探手为之把脉,发觉他的脉象虽弱,但已无先前的紊乱。

  “呼——”她轻呼出一口长气,缓了方寸的急迫。

  她再撕下一块裙布,拭去他脸上的污血以及脏黑。

  日正当中。

  “叮铃、叮铃……”

  远方隐约传来铃声,轻轻巧巧地,极有节奏,记忆中有这铃声的只有茜草一人。

  茜草吗?是茜草吗?

  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如潮水般冲袭而来。

  热……好热……不该这般热的……

  发生什么事?

  他……他记得……噢,是了,青蛇与黑狐联手侵吞他的地盘……趁他不备,偷袭他……

  可……怎会如此热?好热……

  “采采不苡,薄言采之。采采不苡,薄言有之。采采不苡,薄言掇之。采采不苡,薄言捋之。采采不苡,薄言桔之。采采不苡,薄言撷之。”软柔的歌声回绕。

  不苡?

  这歌声,不是茜草,如春风轻撩起水面波纹般婉柔轻灵,令人会心聆听,这首《不苡》是讲述妇人采撷车前草时的情景,词调简易,反复哼之,别有风味。

  但为何?为何唱这首《不苡》?

  深远的……久远的记忆中……有人也常吟唱这首歌……

  “承潋……水承潋……你的名就唤水承潋呗……呵呵呵……呵呵呵……”

  “承潋……承潋……快来啊……快来啊……”

  水……他犹若身处水中载浮载沉,他遗忘了自己的名字许久许久,时间对他不具任何意义,名字更为虚无之物。热度蒸发他的意识,唤醒沉睡的记忆——他那未曾主动想起却深烙的记忆;他那忘却深远,而今轻易教歌声唤回的记忆。

  歌声止歇,沁凉的湿意贴上他的脸,为他挣得一缕舒快。

  “你在发高烧。”微粗的冰冷触感在他脸上游移着,柔和的嗓音夹带疑问窜入他的耳内,“你是妖,妖也会发高烧?蚣蟆……我终于想起这名为何如此耳熟了,原来你是城内桥上常有的雕像……可蚣蟆近水,合该是水妖。水妖发高烧?!

  真希望手边有纸笔,让我载下这一异事,学那专撰传奇小说的文人们付梓,赚上一笔逃命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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