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看眼风幽禽,再看眼死偎着他不肯离开、洁白无暇的面容盛满戒惧的韩如净,“姑娘是受了过大的惊吓与刺激,一时间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我开些安定心神的药给她服用,希望会有所帮助。”
此言教风幽禽不悦的皱起眉头,“大夫,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开的药没有帮助,她一辈子都会这样?”
他指指死攀着自己的韩如净,黝黑的眼眸从平静无波逐渐凝固成风雨欲来的冷沉,再换成阴森迫人的酷寒,瞧得大夫连忙捂住心口别过脸去,省得让风幽禽瞪到一命呜呼。
“公子,这是心病,心病老夫没药医的。”大夫勉强应对,深怕被风幽禽砍了头。
“心病?”风幽禽低头看着韩如净。韩如净察觉到风幽禽的目光,抬首和他相对丝毫不畏于他吃人的神情,只是无言的望着他。
风幽禽的火气让韩如净的凝视给带定了,不知怎么的,同她的视线一接触,他就自动矮了半截,气焰硬是让她削了大半——而且屡试不爽。
他懊恼的低咒一声,“假如她的心病好不了,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被她这样抱着?”
天可怜见,他风逍遥生平什么恶事也没做过,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度日。可现下,瞧瞧老天给他开了个什么玩笑?
他生平最讨厌的女人竟然因为“心病”而死抱着他不放,怎么推、怎么拉、怎么掰、怎么抓她就是不放手,老天!
风幽禽气到头顶冒烟,迁怒于那名被他的气势镇住的大夫。
这个大夫是蒙古大夫!
“可……可能……”大夫冒着顶上人头落地的危险,小声的应答。
大夫的回应触动了风幽禽怒气闸门的开关。“你这个庸医!给我滚!”风幽禽怒不可遏的要大夫滚出去。
半个月来,请来十个大夫,个个都说同样的话,难不成都事先套好词儿,要来欺压他风幽禽这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那大夫一听,如获大赦般的收拾医箱,依风幽禽所言“滚”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风蝶衣跟那大夫要了药方,请了分舵的人去捉药,才慢条斯理的推门入房,对着怒气未消的双胞弟弟叹道:“风幽禽,别动怒,事实就是事实,十个大夫说的全是一套儿,你不相信也由不得你,动气有用吗?”
“你少在那边幸灾乐祸!”风幽禽咬牙切齿的低吼,当了二十年的姐弟,他会不知道她是在调侃他?
“我是在说理给你听,你以为我喜欢说呀!”风蝶衣板起俏颜,“净儿一定是因为那桩惨案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好好的女孩家碰上这种事情不吓疯才怪,她现在的样子已算是最好的状态了。她可是爹要我们探访的故友之女呢!让她抱一下会少一块肉吗?
你要是不好好的照顾她,回庄里看爹娘不臭骂你一顿才怪!”
“你不觉的事情有蹊跷吗?”风幽禽凝神思索,“明明韩家就这么一子一女,女儿嫁了,儿子……却变成女儿?”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半个月前韩如净在湖畔呢喃的话语——“我是男人……不是女人……我是韩家的继承人……”霎时,一抹不该有的闷痛涌上胸口,风幽禽甩甩头,下意识的揽紧怀中的韩如净,似是想确定她是真的存在。
风蝶衣心领神会,“我想,还是先治好她的‘心病’,或许我们就可以得知个中原委。”谁料得到一趟奉父母之命的探访会扭曲成如此的……出人意料之外!
“心病无药医,哪个良医对心病不是束手无策?别空口说白话了。”风幽禽挑高斜飞入鬓的剑眉,被抱的人不是她,她当然可以悠悠闲闲的说出这种话。
“咱们先别这么早下定论,韩家人我们没一个识得的,长年来,咱们俩不也只知爹在洛阳有个生死之交家中世代经商,从不涉足江湖,姓韩而已?也许从净儿口中可得知一切的来龙去脉。”风蝶衣轻灵妙动的眸子随着红唇吐出的话语而改变,多样的风情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我没兴趣知道那么多事情,我只想她能放手。”风有禽尖锐的吐处伤人的话语而毫不自觉。
蓦的,他感觉怀中的人儿身子瑟缩了下,环抱着他的细瘦臂膀松了力道。风幽禽一时跟不上韩如净的思绪,只能呆愣的看着她离开自己。可恶的是,就在她放手的一瞬间,他竟有一种空虚感,直想再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
身着风蝶衣替她穿上的白色衣衫、外罩白纱,长至腰际的发丝简单的绾起,活似驾云而下的仙子。韩如净强忍着想再抱住这名陌生男子温暖身体的冲动,空灵瞳眸蒙上一层氤氲,以女子而言偏低的嗓音透着些微战栗的低诉:“好冷啊……爹……净儿可不可以跟姐姐一样去睡……好冷……好冷……净儿不要看这些账册……净儿好冷……净儿不想要背书……不想看什么策论……为什么净儿不能……不能跟姐姐一样呢?为什么……
死了……大家都死了……爹……娘……姐姐……姐夫……这样……净儿还要不要看账册?
还要不要背书?”
她不要想起这些事情,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痛苦的事,难道她十八年来的岁月中,没有一件是快乐的事吗?她……她不知道,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如果在那个陌生男子的怀里,就不会想起这些事情,可是……可是……他讨厌自己……他讨厌自己……
眼神跟爹娘的眼神好像,跟他们在逼她看那些账册、跟人交谈生意是强迫她一定要成为男人一样……
是的,她是男人,是韩家的继承者,背负着韩家整个家族兴衰的重责。
她是韩如净,韩家的么子韩如净——那个十岁便跟在父亲身边、十二岁已能独自带领商队、十五岁能独当一面的韩如净。
“不能展现懦弱的脸孔,你必须喜怒不形于色。”
“你是韩家的继承人!”
“从哪儿失败就要从哪里站起来!不要娘娘腔的奢望别人伸出援手!”
耳畔回响着这些话语,教韩如净冰封起自己那犹复裂痕的脆弱、一触即发的柔弱,空洞渺远的眼神活像木偶。
完了,又发作了!风蝶衣头疼的抚额,使个眼神要风幽禽行动。
这半个月以来,只要风幽禽一推开韩如净,韩如净便会出现这样的症状,而也只有风幽禽心不甘情不愿的再次“出让”他的胸膛,失控的场面才会中止。
风幽禽百般不耐的叹口气,她空洞的眼神使他没由来的心烦,难道她就不能像风蝶衣那个疯婆子一样,开朗的笑上一笑吗?
“韩如净,过来。”终于,他伸出了手,口气不善的命令道。
孰料韩如净轻摇首,风幽禽注意到她置于身侧的手握紧,刹那间,她整个人的气息为之一变,冰冷的气团环绕着她,白玉面容泛着清冷孤傲,只有那双水镜般的秋瞳仍盈这一丝因负载过重而无法抹去的纤弱。
“韩如净在此谢过公子、姑娘对在下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来世必定衔草结环,报答两位的大恩大德。”她顿了顿,微颤的唇角努力扬起一朵笑靥,“再者,恐怕两位弄错在下的性别了,我是男的,不是女的。”
听闻此席话语,风蝶衣双手环抱,张着洞悉的大眼直勾勾的望着韩如净。风禽幽的眉更是扭在一起,凛冽的注视着韩如净。开什么玩笑,被她抱了半个月,她是男是女还需要她口头上的“说明”吗?这女人真是不坦率到极点。
韩如净几乎要承受不住他的凝视,强压下想要投入他敞开的胸怀的念头。不知怎的,她就是对风幽禽有种眷恋的心情,好像他可以抚平她所有深埋内心的伤痛一样。“公……
公子何以……何以……”
“废话休提,在场的人皆知晓你真正的身份,少装模作样,惹人生厌。”风有禽苛刻的揭穿她的面具,令她难堪的踉跄退步,她扶住桌檐才稳住身子。
接力抑制因心头的闷击而低喘不以的气息。韩如净语无伦次的辨着:“没有……我没有……”
她咬着下唇,直到唇瓣渗出了血丝也毫不自觉,十八年来的训练让她无法为自己定位,她总是游走在男女之间,无法被任何一方接受,她承受的……没有人能懂……
“你又懂些什么?你我本是陌路人,何以交浅言深?”啊,不行了,她快撑不住了,硬是将心头因风幽禽而起的翻腾压下,“失礼了,在下告辞。”
“等等!”风逍遥姐弟俩人一同发出阻止之声。
风蝶衣还惊异于风幽禽出口挽留之时,风幽禽已先一步上前抱起才举步便让一片黑暗占据意识的韩如净。
“囿于池中的鱼儿……”风幽禽修长的指尖抚过韩如净惨无人色的脸庞,毫无自觉的低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