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远看还只觉得这堆衣服多而已,走近一看连他都要怀疑若不使上功力,可能连他都抬不起竹篮。这堆"衣山"居然只交个她一个弱女子?而她,还傻得自己揽下,死不让那个叫青环的婢女帮忙?存心找苦头吃嘛!武承旸翻了个白眼,回头瞪她。
他看出什么了?他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吗?在他的逼视下,商秋袭有些局促不安。隐约间,却又怀着不该有的念头,盼他记得她一些,忆起一些过往的事。不该啊这样会让自己更舍不下他的。她握紧拳,让指甲刺进掌肉带来痛楚,禁锢住跳离约束的冀盼。他记不得她的,他啊现在只是用主子的眼光看她而已,他不记得她的。
"奴婢马上洗。"商秋袭低声应道,就要从他身旁经过,却别打横伸出的手攫住了手臂,这突来的让她一愕,怔怔地看着他将她的手执近眼前端详着,忘了收回。
细致的手掌上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冻伤、烫伤、擦伤,不该如此的,她的手不该受这种苦的……武承旸细细抚过那些伤痕,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窜过心头。
"大少爷,你逾礼了!"他的触抚让她的心狠狠揪紧,商秋袭用力将手抽回,低斥道。
"是吗?对不起!"心里有另一个盘算,武承旸挑眉,不以为意地笑了,"那就让我帮你洗衣服来赔罪吧!"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他抱起整个竹篮,将所有的衣服全倾进木盆里,然后脱了足靴,跃进木盆里卖力地踩着。
商秋袭讶然!以前的他不会这样孩子气的,他体贴细心,他怜她宠他,却不曾做出这样的举动。
"大少爷,这是奴婢的工作,您这样会害奴婢受罚的。"她走到木盆前轻道。
"谁会罚你?"武承旸停了动作,双手环胸,挑眉含笑地看她,"这是我的决定,谁会有异议?找也该找我,而不是找你呀!"似脱口而出的傲词其实是经过深思,她躲着他干什么?方才青环说管事让人给收买了,却又是收买了些什么?为了个奴婢,值得吗?
商秋袭咬唇,沉默不语。才一近他身,她就给他惹了麻烦,能告诉他主使人是二娘吗?为了她起冲突,不值呀!
"说啊,谁会罚你?"武承旸眼中闪过一抹犀锐,不让她就此带过。
"其他奴婢吃味,为排挤奴婢的。"情急之下,她胡乱想了个托词。
他又有吹口哨的欲望了。武承旸看着她,俊薄的唇噙着抹浅笑,诡锐的眸子眨呀眨的。只两句话就挡了他的追问,若他再坚持下去,反倒成了难为她。他还以为能套出一点端倪呢,没想到看起来柔柔顺顺的她,竟也挺懂得推委的个中窍门。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他两手一摊,接连甩甩湿淋的脚,就要套入足靴中。
"等等,这里有手巾。"商秋袭见状连忙掏出绢帕,递了上去。
"谢了。"武承旸轻轻一笑,自然而然地按扶她的肩,将双脚拭干,穿好了鞋子。
感觉覆在肩上的手温,商秋袭轻轻地闭上眼,将这感觉熨烫于心,即使是秋风袭人,她的身子依然因之暖热。虽是甘愿卸了名分不再相认,可心头的渴望是骗不了人的,让她存着点私心吧,他们之间名分已无,只这稍稍的碰触,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的,可却能伴他度过这又疼又难熬的咫尺相思……
"相公,奴家找您找得好辛苦呢!"遗忘许久的娇声细气插进了两人之间。
早知道在进这后院时就顺手将小门带上了。没让无奈浮现脸上,武承旸扬起一抹笑,回身看她:"娘子。"
一声娘子,象将她全身的血液全冻凝了。商秋袭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让心头的凄楚表现脸上,回身低头跪下:"奴婢参见夫人。"
"相公,我们回去吧,这儿风大,冻得奴家发颤呢!"没见过正主儿的少夫人长什么样,眼中也不曾有奴婢这种低下人的存在,徐桃红看也不看商秋袭,直接偎向武承旸,娇声说道。
"恩。"武承旸轻应一声,眼神却落在商秋袭身上。她依然跪着,纤纤弱弱的,这儿风大,她又何尝不冻着呢?"你,去书房帮我把去年的帐簿拿去还给福总管。"没让徐桃红的贴近得逞,他走到她面前,下了命令。
可恶!徐桃红气得牙痒痒的,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挂上一脸娇笑。她刚已吩咐福总管将手中的帐册全收了,看他今晚还能有什么借口不回房!等今晚过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了!
他明知道她有这些衣服要洗的……商秋袭微拧着眉,却没有发出疑问,低低应了声是。一方面是赶着回来把衣服洗完,一方面是怕残存的自持,不够支撑她忍痛面对他们俩的亲昵状,她不敢再看他,低头快步跑出了后院。
望着消失小门后的身影,武承旸没去留意徐桃红又在耳边拉杂了些什么,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陷入了思忖之中,梦中那抹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又浮现眼前。
这堡里,真是充满他多疑虑了,勾起他旺盛的好奇。
第四章
肃穆的灵堂,白幡飘着,空气中弥漫着哀楚的气氛。暗沉的堂前,只有荧荧的烛火泛着光亮,却更显凄恻。
哀凄的轻泣声回响在冷清的堂前,一抹清瘦的白色身影跪在白烟缭绕的灵前,布满了泪痕的小脸抬起,她是十八岁时的商秋袭。
这是商父因病骤逝,府里仆人在仓促中搭起的灵堂。那时唯一的兄长陪着娘回娘家省亲,只留下她一人,遭逢剧变和痛失尊亲的打击让她全然慌了心神,除了跪在堂前整日流泪,她手足无措。
为什么爹这么突然就弃他们而去?他甚至不给娘和大哥最后一面,她什么孝道都还来不及尽到,爹就诀别了人世,为什么?原本粉嫩的丽容如今尽是惨白憔悴,红肿的眼帘是上头惟一的颜色。商秋袭咬紧了下唇,双肩因啜泣不住轻颤。
身后的门缓缓开了,她却浑然未觉,依然泪不止息地流着。
"秋袭?"怕突然开口会吓着了她,来人压低了嗓音。见她恍若未闻,才又稍稍提高了音量,指尖轻触她的肩头,"秋袭?"
身心象麻木了,和四周脱离了联系,商秋袭听不到其他,她只是哭着,一直哭着。
看她仍然没有反应,来人急了,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覆上她置于膝头的纤手:"秋袭,抬头看我,别这样封闭自己!"感觉她的指尖冰冷得吓人,他赶紧除下自己的外袍将她紧紧裹住,而后执起她 的双手纳入自己修长的大掌中,努力地使之恢复常温。"别哭,你爹看你这样会不瞑目的。你忍心让他老人家走得牵肠挂肚吗?别哭,别哭了……"
手上温暖的肤触将她悬浮的心神拉回,半晌,那温醇的殷殷呼唤才传入脑海里,一颗不安惶然的心象找回了着落。商秋袭缓缓抬头,迎上一双步满关怀担虑的深邃眸子。谁?府里没有人有这么漂亮的眸子的……
"你终于看我了。"眸子一弯,散发着释然的温煦笑意,象暖日,照耀了整室的暗沉,"听仆人说你跪很久了,该起来了。"搀扶的动作轻柔无比,当她是易碎的珍宝。
"武……承……承旸?"那抹笑意让她忆起了两年前,难怪她觉得陌生,因为那双眼,总是带着笑的。
"恩。"武承旸轻应一声,发现她虚弱无力的双腿根本无法站立。她到底跪了多久?!该不会打着灵堂一弄好,她就长跪至今吧?!他拧起眉宇,当下顾不得守什么男女分际,二话不说立刻将她打横抱起,往外走去。
什么都还来不及反应,商秋袭只能下意识地紧紧环住他的颈项,怔楞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应该在炽焰堡啊……
"你的厢房在哪儿?"没回答她的问题,武承旸走到长廊转角,低头问道。
施展轻功来到她所说的厢房,将她安置在榻上后,他倒了杯茶,不由分说地递到她面前:"喝下。"瞧她的唇都干裂了!武承旸心疼得想吼人,这商府的仆人是怎么回事?看到小姐折磨自己不会帮着劝一下吗?
在他目光灼灼的监视下,商秋袭听话地举杯就口,茶水才一入喉,立刻激烈地呛咳起来。
"我没叫你一口气喝光的。"武承旸连忙接过杯盏,轻抚她的背,帮她把气带顺,见她好些了,才又把杯盏递回她手中,"慢慢喝,知道吗?"他叮咛。
商秋袭点头,在他的注视下,一小口一小口将杯里的茶水喝得涓滴不剩。茶水一入喉,她才发现自己真渴了,但不好意思支使他,打算自己下榻倒茶,身子才一动,就让他打横伸出的手臂给拦住了。
"你要做什么?"这么贸然下榻,她的脚撑得住吗?武承旸又拧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