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滇门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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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他是铁下心肠,求也求不动了。

  苍山羊肠雪道上,沐滟生尾随在爹亲身後,两人披著暖裘,羽片似的雪花萦萦飞落,放眼望去,天地皓白。

  「你应允之事,不可忘记。」沐开远忽而道,口鼻喷出白雾。

  「孩儿知道。」地上留著一个个脚印,她垂首,跟著爹的步伐移动。「阿爹,您应了我的事,不能忘。」若不如此,做这条件交换,她见不著他的面呵。

  「那是自然。」他微微一叹,「你向来潇洒,阿爹希望你能做到那日在崖底所说的话,只是拿那个小子打发无聊,他对你没有情意,若你还执迷,便是作践自己,你是聪明的孩子,这道理定是懂的。」

  她懂,只是心弦如琴,已撩拨出悸动情曲,止难止、抑也难抑。

  绕出迂回山径,巨大的天然雪柱耸立,四名驻守的手下同时迎了出来。

  「门主、小姐。」雪光映著他们背上的弯刀,流光锐利。

  沐开远略微颔首,一行人步进更深处的雪柱林,沿途皆有留守的门众,约莫一盏茶,铁牢入口隐在雪堆当中。一名手下以长钥匙开启冻成冰的铁门,领著沐开远和沐滟生进人。

  「你先下去。」沐开远道。

  「是。」那名属下交上钥匙又出铁门。

  铁牢建造於地底下,四边以铁镀铣,步下二十来阶石梯,她终於瞧见了他。

  容灿盘腿端坐,双手捻式置於膝上,剑眉舒弛,眉心则刻著淡淡的皱痕,两眼静静闭合,正自养神。

  沐滟生碎步奔近,见一条粗身铁链由铁壁延长过来,从後头分别锁紧他的颈项和腰际,然後是手铐脚镣,她心中又惊又痛,竟不知他让人这般对待,而这些全是自己的亲爹下的命令。

  「灿郎……」她破碎地唤著,身子蹲在他身畔,那刚毅的轮廓是一片静然,透著不寻常的灰白,她著了魔,手轻轻地抚著他微削的颊。

  「灿郎……」她再唤。

  终於,那男子如她所愿睁开双眼,一张峻容有了森然的转变,若是目光能杀人,她早已在他的注视下断送性命。

  她朝他微微地扬唇,这是一个惯有的动作,她的笑媚艳动人,自顾笑得愉悦,不管容灿冷若冰霜的面容。她瞧见了他,该要欣然欢喜,不是吗?方寸酸疼,她一手抓紧衣襟,突再也无法轻灵,沾染著忧邑。

  「阿爹,让我同他单独说些话可好?」

  「不行。」沐开远断然回绝。「你跟著我来,就得跟著我走,我已向西南分部下帖,答应楚雄的求亲,近日,水陆的迎亲队伍就要抵达,我要你多花点时间准备,咱们此次万不可败。」

  便是这个条件。她应允嫁予副门主楚雄,表面是共结秦晋之好,实际为松弛楚雄的戒心,让阿爹有充裕的时间部署局面。楚雄据西南滇域,势力日渐,这几年动作频频,绝非甘愿永居副门主一位,滇门派系迟早要做统整。

  她答应阿爹的要求,为这计谋披上嫁衣,为求见他一面和解药一颗。

  「既已应允,我定会完成,阿爹也别忘记,您应了我的条件。」

  沐开远细眯利眼,面色深沉,如何处置容灿这头猛虎,他内心自有定论。

  「阿爹,让我跟他独处吧。」

  沐开远不语,神态明显不悦。

  见状,她心一横,蛮气地道:「那好,诱漕帮大船入葫芦峡之事,您派别人去吧,我是不去了。您也别想我乖乖嫁给谁。」

  「你不要『九重蛊』的解药吗?你不是想救他的命?」他也动怒了,看著女儿竟为一个汉人小子费心思量,违抗父命,他不气也难。

  沐滟生回眸瞧著容灿,後者依旧面罩寒霜,两人的眼神一热一冰,她不怕的,不怕那寒意冻人,赏给对方嫣然微笑,冲口便说:「大不了,我就跟著他,怎么也快活。」他死,她也死。

  「你--」瞧来,女儿的蛮性是遗传到他了,和自己一般性情,顽固起来,任谁也制不了。沐开远总算体会,一甩袖,身影步出了地底铁牢。

  两人独处,牢中陷入片刻沉默,只是相对看著,沐滟生惯然地笑,以笑来应付他滔天的怒气,也平缓著胸中痛意。

  「灿郎,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她软软叹息,语气如对待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她握著他单边的手背,目光怜惜地扫过链在他身上的粗铁。「阿爹这样待你,也难怪你要生气的,我同他向你赔罪,好不好?」

  小手让大掌猛地扣住,容灿面色铁青,将她粗鲁地拉近,咬牙切齿道:「若我弟兄有何闪失,我必血洗滇门。」

  沐滟生乘势贴住他,螓首搁在他的颈肩,幽幽低语:「为了你弟兄的安危,你要复仇、血债血还。那我呢?我就要嫁给楚雄,当他的新娘子了,你半点也不计较吗?灿郎……你真没将我放在心上吗?」

  他在她布下的美人关里大跌一跤,是心中有伊人倩影,才教自己委实难以狠下心肠,若否,他有无数机会取她性命,要真无情,也不会陷於如今的处境。

  他是恨,原来自己亦是凡夫俗子,受不住美色诱惑,蜜语甜言。

  而此生唯一动情的女子亦教他恨极。

  「你爱嫁谁便嫁谁,与我何干?」怒至深沉,神情愈静。他肩胛用力地顶开她的头,忽视方寸酸痛,冷冷扯开薄唇,他也笑了,是一抹凉薄。「你想玩乐、想消磨时间,去找另外的倒楣鬼,恕不奉陪。告诉你,沐滟生……若不是我中毒内力尽失,我将十二万分乐意去扭断你美丽的脖子。滚!别出现在我眼前!」说完,他闭上双眼。

  这回动的是天大的怒气,看来是不易息怒了。

  她怔望著他,听那些字字淬毒的话语,心一酸,脾气也卯上了。

  管什麽恨不恨、怒不怒,管他那群什么王八弟兄,管那个该死的假姻缘,她什么都不想管了,牙一咬,整个身子扑向他,张臂抱住男性的躯干,小嘴紧紧、紧紧地含住他的双唇,舌尖抵著他的齿,硬要与他缠绵。

  「你就这么不知羞耻?!」容灿愤恨地推开她,两人的唇都受了伤,是彼此啮咬的印记。揩掉唇边的血珠,他怒瞪著,见她用小舌舔去红唇上的血点,心魂猛震,他随即宁定,暗暗痛斥自己。

  还是那副无辜神态,软软地,她叹道:「唉……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没办法的……」

  去他的喜欢!去他的甜言蜜语!去他的没办法!他若不能记取教训,便要跌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便是一千个一万个该死。

  「无耻!」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句。

  「是呀,我就是不知耻。」那神情好似不以为意,她微扬起小巧的下巴,不怨不躁。「我又不是你的汉家姑娘,哪里懂得什么礼义廉耻,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亲近你,喜欢吻你、抱你,你又能奈我何?」胸口微喘,她心跳好急,像针扎著一样,刺疼刺疼的。

  容灿感觉峻脸发烫,有半刻说不出话来,他真是遇到命里克星了,对她真是又气又恨,狠不下心肠又无可奈何。

  一会儿,他坚硬地启口,眉心淡有倦意。「你们想取火药及其他火器的制图,想以我做为交换,这笔恩怨漕帮是记下了,即便我在劫难逃,我的弟兄亦会替我向贵派追讨。你我是敌非友,仇人相见但论生死,你的情意,我消受不起。」

  「别对我说道理,我听不懂。」对他,她任性而执著。「我从没当你是仇人,你谁也不是,你就只是灿郎,是我心里头的那个人。」

  「你气也好、恨也罢,我才管不了这许多,我就想缠著你,让你一辈子听我弹琴唱歌,我心里就快活。」语气到得最後有些急了,她察觉到,用一朵笑缓和下来,眼成月弯,秀眉飞扬。

  「你中了滇门奇毒『九重蛊』,那解药我会设法替你取来。」接著,她立起身子,由腰间取出一只小袋,「这里头有三颗丹药,你心口郁结难当时可食一颗。」那是她由炼丹房偷来的续命还魂丹,单一颗已价比千金。「你拿去。」

  她递来小袋,容灿却是不收,双目又是一合,瞧也不愿瞧上一眼。

  「唉……你总爱生气。」她叹息,眸光盈盈,闪过微乎其微的脆弱。

  将小袋放在他腿旁,她俯身飞快地亲了亲他脸颊,怕他又要骂人,二话不说,她旋身跑上石梯,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暗处,却不知身後那双男性的眼,矛盾著、苦恼著、抑郁著,亦偷偷目送著她……

  行至此,渺渺情怀未成事,可叹风波恶情生。

  ☆  ☆  ☆

  门主之女出阁,是滇门难得的盛事,何况是嫁予同门副门主为妻,真可说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婚礼将於五日後举行,而楚雄亦遣部分迎亲船队先行护航,自己再率领其馀属下由西南分部缓行,预计在婚礼的前一日可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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