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咯咯地笑出声,下意识用舌舔了舔唇,她发现他看著自己,眼神是复杂的、深邃的,脸颊有些热,她悄悄垂下眼睫,指尖悄悄地弹动琴弦,月夜中的一曲,幽然若梦,她柔柔地合音歌唱--
我迷了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是迷了。
我迷了,不知迷了哪一窍?
我迷了,情人哪里恁知道?
我迷了又醒了,
醒了又迷了,
迷了醒,醒了迷了难分晓。
细想想,醒著不如迷著好。
这样的曲调,这样的歌音,融在这样的月光下,容灿发觉自己很难思考,因为那成了一种酷刑,勉强著在迷惑混沌中找出脉络,他掉入一个自已也不太明白的情绪当中。
莫不是迷了?!不知迷了哪一窍,醒了迷了难分晓?!
第四章--卿本佳人何为寇
猛然,一只手掌握住拨弹的小手,压在三弦琴上,扰乱了旋律。
他掌心热气烫著她的手背,那柔荑象徵性挣扎了下,滑腻的肤触擦过他掌心的粗糙,他抽了口气,随即松开掌握,声音变得沙哑低沉。
「别弹了。」
她端视著,轻柔地道:「你在流汗呢。」接著,一边的霞袖靠了过去,想为他拭净额上的汗珠。
「不必。」他侧脸避开她的心意,抬手挡开霞袖,双眉皱折正欲说些什麽,远处却「轰」地传出一响,震破静寂。
炮声。
容灿翻身而立,天际一端让火光染成橘红。
他思绪变幻奇速,出手神捷,往女子肩胛落下。
沐滟生反应毫不逊色,以苗琴为盾,趁著掌风将琴击成木屑,偷这千钧一发的空档,身子後翻跃离大石。
「先别动手,你听我说。」她语调微高,心知计画出了差池。
「没什麽好说。」调虎离山。容灿冷笑著,神情泰然得诡谲,「你约我来此,一面又派人攻击我的手下,事情便是如此。」只是……微微的失望之情,早知她诡计多端、笑里藏刀,他早已知道,却难解心头因何沉闷。
「我没有。」她盈盈立著,小手在身侧握成拳,背对著月光,脸上的神情难以分明。「我确实派人上船,只为打探,并未要他们攻击,不是我,你信不信?」那语调一贯的柔腻,字字说得清晰。
「有差别吗?」他目凝著她,唇在笑,笑意未达眼瞳。
「既是各凭本事,为达目的当然是不择手段,你做得很好,至於信与不信,那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将她制服,暂不管大船那方的状况,擒贼先擒王,有她这张王牌,就已立於不败之地。
他知她金鞭在手如虎添翼,与她交过手亦吃过亏,若想速战速决,绝不可让她寻得空隙抽出兵器。不再多言,容灿手成虎爪,如鬼魅一般欺身而上,他的掌法走刚猛路子,脚下功夫却十分飘忽。
「你在生气。」不敢与容灿硬碰硬,她侧身避开,虎爪从颊边而过,虽未触及,劲风横扫只觉一阵生疼。
「你不值得我动怒。」他不懂怜香惜玉,一招招扑击而至。
「唉,你在生气,我是知道的……」
一贯的字句,一贯的语调,一贯的神态,对她的「一贯」,容灿又烦又厌,冷声道:「很显然,你知道得还不够多。」
见地勉强抵档,双手已探向腰间,摸清了她意图,容灿掌风跟至,虎爪交叉变招,倏地扣紧女子的两腕,阻止她取下金鞭。
这是近身搏击,沐滟生整个人在他掌风笼罩之下,如何躲避得了?已触到腰间鞭索的十指一麻,她不能自制,只得松开掌握。
「好啊,你来杀我啊!反正、反正你只会欺负人。」难得她俏脸一沉,但音调这辈子是别指望改变了,柔腻一如往常。
「想死,多得是机会。」他低喝,感觉她运劲挣扎,反射性地,虎爪握住两只手腕往她身後一扣,紧紧贴在腰後,教她动弹不得。
「啊!」她惊呼一声,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制敌手法但凭直觉,临场的、没思及太多,等到她柔软的胸脯贴在自己胸上,夹著香味的气息喷在自己喉头,容灿蓦地一愣,垂眼瞧她,见她亦仰著小脸瞧著自己,眼睫眨了眨,眸光动人楚楚,似喜似嗅。
「你不是真的想我死。」她靠著他的身躯,娇喘细细,每一回呼吸起伏,胸部不可避免地与他贴近、微微松开,再贴近、再微微松开,她毫不挣扎地任他抱在怀里,螓首侧靠在他的宽肩上,低声呢喃,「我是知道的……」
是这句轻叹震醒了容灿。
好似心中的秘密教人窥得,他恼羞成怒,心中咒骂起自已,接著肩头一顶,不许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可是沐滟生偏偏不依,他愈是不许,她愈是要做,柔馥的身子如蜜糖般黏著男子精劲的躯干,小脸抵死不抬,半边脸颊紧紧埋在他的颈窝。
容灿方寸怦然,随即想到自己若再落入她的圈套,受她摆布,那他就是该死!真他妈的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的该死,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他愈加愤怒,虎爪不由得使劲一捏。
这一下虽非出於全力,但他十指精准地压在穴位,指力透骨,怀中的人儿猛地痉挛,已然抵受不住。她不呼痛,竭力地忍住呻吟,摆明跟容灿耗上,头仍是固执地贴在原处,不抬就是不抬。
看不见她的脸庞,听不见她的声音,直到颈窝感觉湿润,有点痒又有点热,温暖的液体沿著锁骨流进胸膛,容灿才恍然发觉那是女子的眼泪。
刚硬的心肠有些松动,他命令自己别去理睬,意志已随心动,在无法理解之下,虎爪竟自动松开,一时间,她身子瘫软、双臂下垂,如顿失支撑的傀儡娃娃。
见她就要跌落地面,他毫无迟疑,俯身勾住素腰身,将她抱在怀中。
「琴坏了……我只是想唱歌给你听的……」她朱唇微勾,脸白若纸。
颊上犹有泪痕,星眸半合,那模样该死的楚楚动人又该死的楚楚可怜。
容灿诅咒了一声,不知是骂她还是骂自己,见天际的火光不灭,他健臂环住她,往江岸方向疾奔。
漕帮大船让十多艘乌篷船包围,其馀不相干的船只早驶离这是非之地,容灿奔出枫林,眼前犹如白昼,让炮火击中的篷船起火燃烧,如同巨大的火把,又似刻印在每只乌篷船上的火焰花。
「灿爷!跑哪儿去了?有人踢船来啦!」青天月双腿勾在最高的船杆上隔空大喊,声音听不出求援讯息,倒像玩得正兴头,邀著同伴快来加入。
八名滇门好手或使铁钩、或使流星槌,已分别攀上大船船边。
罗伯特放了一记长枪削落一人,青天月翻身而下,双手弹出四粒霹雳弹,同时击中四人背心,那四人身上著火,又惊又急地跳入水中。
「唔--这新玩意小归小,使起来倒挺顺手呵。」
另一边,罗伯特快手快脚地充填火药,不及分神。
「萝卜头,小心!」眠风与卧阳双双扑至,两人默契十足地扯紧船绳,绊倒两名举刀砍向罗伯特後背的汉子,赴云再追加两记木棍,打得对方眼冒金星,两颗眼珠团团转,大脸朝下,结结实实地吻住船板。
罗伯特回身一顾,蓝眸细眯,「砰」地再放一枪,赴云来不及躲开,一个庞大的身躯排山倒海似地压将下来,他跌在昏厥过去的汉子身上,又被肩头中枪的汉子压在身下,只露出两只手两只脚胡乱挥动。
「臭萝卜头,欠扁啊!要放枪也不知会一声!」终於让人拯救出来,赴云鼓著腮帮子,气呼呼地瞪著他。「我尚在发育哩,将来要长不大,你赔我啊!」
罗伯特咧嘴一笑,用那怪怪的腔调回道:「再长也没我大,姑娘都爱大的,我不能『陪』你长不大,因为我的已经长大了。」接著眼神扫过赴云的裤裆,意有所指。
赴云年纪尚轻,红著脸啐了一声,旁边听闻的弟兄已笑得不留情面。
「头儿回来啦!咦--搂著啥束西?」藉由火光,见客灿提气往这里奔来。
「大夥小心了,左尾摸上三只鬼。」青天月灵猴似地再次攀附在桅杆上。
「右首四只、右中三只,丰哥儿,船底下有鬼。」有人凿船。
「安啦!」那丰哥儿人称「翻江蛟」,一身劲装,他口咬短匕,回身翻入水底。
「张胡子,解缆拔锚!」容灿扬声喊道,脚步未停。敌众我寡,不宜近距离迎战,炮击亦丧失安全距离,而对方门众仍一波波扑涌而至。
「满帆,转一刻钟方向,拉五个船身距离!」差一个起落便可抵达,他身似大鹏,但双脚尚未落於船板,左右两侧同时有敌人攻来。
「放开我阿姊!」
双刀凌厉万分,前後削过容灿面门,他抱著沐滟生在半空挺腰,顺势踢开沐澜思的兵器,另一道掌风诡异拍到,按在他的肩胛,容灿借力使力,将劲势倒逼回去,双方在空中交手,眨眼间又各自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