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好吗?」
身旁带着鼻音的问话,令她猛然清醒过来,忆起自己此刻置身何处,不觉有些小小的沮丧,为什么这一切不是梦?「还好,只是有点睡不惯硬床。」
「冬天床底会铺轨被,睡起来会舒服一点,但现在是夏天,所以抽掉了。」
「没关系,我会习惯的。」应该会有不少时间可以让她习惯。
沁香轻皱眉,但没说什么。她熟悉地分开蚊帐踏下床,可郁兰摸了半天却找不到出口处,只好拉起整个蚊帐从底下钻出去。当她看到沁香拿起尿桶往外走去时,连忙披上衣服跟上去。「让我来。」里面也有她的「贡献」,不好意思让别人清理。
「没关系,我带你去洗个脸,你帮忙拿那个面盆、毛巾和牙刷。」
「喔!好。」
随着沁香走出房间,来到厨房外头,见她将尿倒进另外一个大木桶,然后才从旁边另一个水桶舀水开始清洗,洗过的水也不浪费,全洒进旁边的小花园中。难怪那些花草生意盎然,原来是其来有自。
陈家尚未接上自来水,所有的水都来自一口井中,家里用水多半蓄集在厨房墙边的石砌水泥缸里。
梳洗过后,厨房菜饭香阵阵传来,此刻才刚六点,楼郁兰这辈子还没这么早吃早餐。
陈家务农,三代同堂,家境小康,沁香的父亲是长子,负起供养父母的责任,沁香排行老么,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男人一大早便去田里干活,陈母负责张罗一家人的三餐,此刻正为沁香包便当。
「你在哪工作呀?」郁兰问道。
「我在空军基地工作。」
「啊!空军基地?」
「是呀!就在附近而已。」
「我知道,那个基地一直存在着。」郁兰对那里还不算陌生。「你平常都怎么去上班?」
「去村口搭交通车。」
「那挺方便的。」
「是呀!」
离去前,沁香不放心地望着她。「我不在的时候,你没问题吧?」
「放心!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闯祸。」她另有任务,看了看仍在厨房忙个不停的陈母,朗声道﹕「陈妈妈,我今天帮你做家事,好不好?」为「太祖」做事,是子孙辈应做的事。
陈母抬起头。「哎唷!这怎么好意思?你是客人呢!」陈母是很典型的农村妇女,能干且朴实。
「不会!不会!我来这边光吃不做,很不好意思,就让我帮一点忙啦!拜托啦!」郁兰开始使出撒娇功,此招一出,无往不利。
陈母和沁香被她逗得笑出来。
「这样喔!也好啦!刚好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要拜七娘妈,那你就来帮我搓圆仔。」陈母笑道。
「没问题!」
随着天完全大亮,农村也开始热闹了起来。不时可以听到杂货叫卖声,甚至还有人沿路吹哨,喊道﹕「五郎要阉猪仔某?」(有人要阉猪仔吗?)
阉猪仔的人过了之后,又有人上门来,问要不要「牵猪哥」。
一人是让猪不能展雄风,另一人则是让种猪开枝散叶,两相对比,着实有趣。
邻居妇人为了今天的拜拜,全都聚到陈家来搓圆仔、做碗裸、油饭,有说不出的热闹,还是以前的农村生活好,有着浓浓的人情味,郁兰微笑想道,不觉放松自己,融入这个时空的生活。
她努力将一坨干掉的糯米浆块揉碎,并将红色色素粉加进去,揉成淡粉红的米团。这时邻居谈到刘邦兴和沁香的事,她的耳朵立刻竖起倾听,展开情报搜集工作。
隔壁大婶开口问陈母。「听说沁香拒绝跟刘家结亲,是为什么?」
「唉!别提了,女孩子还是不要给她读太多书,说什么伊想要多工作几年,多存一点钱给家里,我们都跟她说不用,不缺这个钱,嫁妆早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嫁。」陈母叹道。
「刘家不错,是庄内的大地主,邦兴是一个不错的青年,许多人家都希望能跟他们结亲家。」
「这都知道,但是阿香就说不要现在嫁,我跟她阿爸都气得不晓得怎么说她,幸好邦兴很明理,说他愿意等,叫我们不要逼她。」陈母难掩得意地说道。
「这样很好,可见阿香有多棒,让邦兴那么喜欢她。」
「没啦!没啦!他们年轻人看对眼就好了。」陈母呵呵笑道。
「阿香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对门的阿婆说道。「尤其她现在在空军基地做事,军人一大堆,很危险。」
「叫她辞职就不肯。我们有交代她,叫她千万不要跟军人谈恋爱,她如果敢那样做,我们就把她关在屋子里,不再让她出去……」
「就是说,军人最没保障,拿的是死薪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跟共匪打仗,性命难保。」
「是呀!是呀!政府天天喊要『反攻大陆』,也不知什么时候要做……」
郁兰将面团分成小块,默默咀嚼所听到的事情,随着搓圆仔的动作,本来就被染红的掌心变得更红了……
拜七娘妈是在傍晚时进行,沁香提早下班回到家,一方面是要帮忙祭拜事宜,一方面也是挂心楼郁兰,担懮她会闯祸,幸好一切风平浪静。
郁兰扶着梯子,沁香爬上去,小心地将一小块胭脂水粉放到屋顶上。
「今天织女应该有足够的粉化妆,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和牛郎见面。」郁兰说道。除了准备水粉外,也供奉了镜子、梳子以及纸做的新衣。
「是呀!」沁香抬头看了看愈聚愈多的云层。「真准,每回到了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就会下雨。」
郁兰也抬起头看向天空。「牛郎和织女大概每次一见面,就激动地哭得淅沥哗啦吧!」
沁香爬下梯子。「想想他们也很可怜,明明是恩爱夫妻,却一年才能见得上一次面。」
「他们本来可以不用受这种罪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她自小就耳熟能详,可在七夕时提到,却别有一番风味。「他俩因过度恩爱而荒织废田,玉帝才会命他们每七天相聚一次,哪知喜鹊传错了话,说他们天天都可以相聚,结果工作都不做了,惹得王帝大怒,惩罚他们一年才能见上一面,而喜鹊为了赎罪就搭桥,让他们可以顺利穿越银河见面。」
「这是你听到的故事?」沁香问道。
「是呀!还有别的版本吗?」
「有点不一样……牛郎织女荒废工作后,玉帝便惩罚他们,要他们每七天才能聚上一次,谁知道喜鹊却说他们每年只能在七月七日这一天相聚。」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呀!」两人同时望向天空。「可说来说去──」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地说道﹕「都是喜鹊惹的祸!」说完后,两人都笑了出来,此时此刻,她们真的像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而非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
在她们笑声中,日头完全落下,天色暗蓝,可惜此刻云层颇厚,看不见任何星子露脸。
「沁香姊。」笑过后,郁兰鼓起勇气问出一直门在她心里的问题。
「什么事?」
「你喜欢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陈家人听到她的话。
沁香看了看她,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谈过恋爱吗?」
「是有谈过几次啦,可是──」呃?怎么反问起她来?
「几次?」沁香惊异地看着她。「你才多大呀?」
「就幼儿园一次、国小一次、国中也有一次……」她扳着手指头数道。
沁香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那就是谈恋爱?」
「恋爱不就是男生跟女生在一起约会、玩亲亲。」
「就这样?」
「对呀!」看到沁香皱眉,郁兰赶紧解释道﹕「你放心啦!我没有跟人家胡乱来,我有洁身自爱。」虽说她是新新人类,可对这点她还是颇为坚持。
「在这几次谈恋爱中,你有想跟哪一个人结婚、生子,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她吓一跳。「没啦!还没到那个地步,我们都还小,没想到那么多。只要感觉还不错就在一起了,没想太多。」
沁香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这可是你们『未来』的感情观?」
郁兰耸耸肩。「基本上大家想找寻永恒不变的爱情,就看琼瑶阿姨的电视剧和言情小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沁香默默咀嚼这几个字,竟莫名感到沮丧,这是什么歪论?她不禁轻轻叹息。「那你有没有曾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闭上眼想到的是他,睁开眼想见的人也是他,祇想一直看着他……他碰触过的东西,你都想要去触摸,只求能感受到他所留下的余温,当他对你说话时,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地响个不停。他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教人听了又暖、又甜,还有,他说话时的表情……」说到这,沁香露出甜笑。「好迷人,除了他,你眼中再也看不到其它人了。」
哇!郁兰听了,一阵鸡皮疙瘩莫名地冒起,但看到沁香认真说话的神情,她却又深深地被撼动了。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令她如此忘情、毫不保留地说出内心对一个人的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