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暗自计算起来。
种子七十五元,花盆三百九十元,加起来一共四百六十五元还打九折,算算不过花了四百二十元上下。算完,我突然无法控制脸上极度讶异的表情;平常不屑杀价的他,总算把我的“谆谆教诲”听进耳里,也懂得跟老板杀价?
比起他花了多少钱,后知后觉发现的事实更让我惊讶。
“嘴巴干嘛张那么大?好象河马刚出水。”糗了我之后,他像是不愿意说谎,又看出我眼底的无法置信,终于自曝真相的说:“事实上,是老板自己给我打了九折。”
啧,我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跟人杀价!
“老板是女的对不对?”脑袋还没多想,我已脱口而出。
难掩话里质问的口气,话里那股骗不了自己的酸味,亦让我感到错愕。
危险的警钟,突然在我脑海里死敲活敲了起来。不过才第一年而已啊……“咦,你怎么知道?”他毫不掩饰地笑了,似乎很佩服我的聪明。
“用脑袋啊!”一屁股的在他旁边坐下,我暗自翻了白眼。
天知道我不是聪明,而是拥有女人天生就有的直觉,不像男人一样凡事驽钝。那个好心的女老板,肯定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巴不得能扑在他身上不让他离开店里。连本来就便宜的小东西,都自动给他打了折扣,不就是希望他下次能再度光临。
一年下来,我看尽他如何发挥男性的魅力。
光每个月例行的返家日,看到自家姐妹讨好他、不断找机会和他说话的模样,总被排挤到一旁冷眼旁观的我就觉得好笑,心里带着莫名不愉快的情绪。
不用脑袋,光用眼睛也能够看出来,连市场卖菜大婶都不放过的他,有多么受到女人欢迎。
唉!看着看着,感觉愈来愈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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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咕哝声中,任峡突然拍了拍我的头。
“你干嘛?”被吓了一小跳,我转过脸去看身旁正在对我微笑的男人,完全不能理解这拍小狗似的举动里,有任何他想表达的意义存在。
奇怪的是,他拍的是我的头,而我的胸口却莫名的震了一下。
共同生活了一年,我还是不了解这男人。
“听你的话,用用你的脑袋。”耸了耸肩,他笑得很恶作剧。
吞了口气,我好笑又好气地问:“你想跟我吵架吗?”
不知为了何故,他似乎愈来愈以欺负我为乐,根本没把我这委托人看在眼里。要不是认为委托的工作限制了他的自由,让他原本可能是多采多姿的生活,变成过于单调乏味是件可怜的事,我绝对不会对他的行为忍气吞声。
或许,我是很怕他半途而废,不愿意继续这份工作吧!
“我看,你今天已经跟别人吵完了,不需要多我一个吵架对象。”显然欺负过人,报告完今天的战利品之后,他没忘了我进门时发的那顿脾气,总算导入正题问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谁大胆惹了你呢?”
“我失业了。”重提那件事就气愤,我又是一肚子火。
要不是理智尚存,我拿把菜刀就冲到林家去父了。
“为什么?”听见我压抑火气的声音,他没有掩饰他的讶异问:“你设计的服装,销售量一直都很好不是吗?”
忙起来的时候,我几次硬是把他抓来当帮手,替我裁纸裁布的,所以他很清楚我受公司重用的程度,应该不太可能让我丢掉饭碗。
可恨外力所致,他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啊!
“说到这个我就想吐血,你能相信吗?那个臭老头,竟然擅自作主干涉我的工作,还用可恶的势力跟公司施加压力,硬是让我留职停薪一年!”心中翻搅着怒火,我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臭老头以为我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停掉设计一年,走出去有哪家老板会记得我累积的知名度,一年后还有没有公司要我啊?”
怕生意和资金调度会受影响,老板自然不敢得罪林家的势力。
所以,今天被告知的我,就失业了。
还好我本来就是个未雨绸缪的人,靠着拼出来的业绩奖金和省吃俭用的习惯,几年下来已经预存了不少养老本,继续按月支付任峡让我心痛的委托费,失业还可以撑个一、两年没问题。只是想到一年没有工作,少赚了多少钱,就让我相当、相当的心痛。
因为真的相当、相当心痛,所以,完全不能怪我想砍了老头,骤然产生父的冲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用说,任峡很清楚我口中的臭老头,绝对是指我父亲。
“说到理由我更吐血!”握紧拳头,跟老头联络过的我没能挽回颓势,懊恼得心中五味杂陈,是既生气又无奈,更觉得可笑。“那老头竟然说我的工作压力太大,为了确保我肚子里的孩子安稳生产,必须保持愉快轻松的心情,所以当然不能让我继续工作。”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你怀孕了?”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吓人。
“你脑袋秀逗,跟老头一样全烧坏了吗?”无心分析他那反应下所代表的涵义,我没好气地瞪着他,简直想拿榔头敲他的头。“每天都跟你在一起,你连喝醉酒后乱性的纪录都没有过,我跟谁怀孕去?”
连吻都没有过就会怀孕,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
“你在怪我太安分,不该一年都没有表现吗?”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犹疑,好象很同情我欲求不满,自责不该没发现我有生理上的需要似的。
“去你的!”不只粗话,我连脏话都想出口了。
明知他故意欺负人,我还是禁不起这样捉弄人的调侃,气血上冲的脸还热了起来,几乎让人错觉我是被说中了心事,所以才会有这种燥热反应。
“可是你不是说……”
“我的意思是,我根本没怀孕,老头却在发神经!”红着脸打断他未竟的调侃,我死盯着他脸上捉弄人的笑意,一肚子不快地辩驳。离开公司之前,老板还直盯着我的肚子瞧,好象想看出什么端倪来般。
天知道老头是怎么告诉人家的!
“既然你没怀孕,令尊大人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压抑着笑问。
“还用说,不就因为我们的约定。”带着不爽的心情,我还是只能实话实说:“说好两年内给他添个孙子,老头说我今年也该准备怀孕了。”
老头擅自作主替我辞退工作,不就是为了让我好好准备怀孕生孩子。
没想到老头那么坚持这项约定,真的让我无奈也无措。说不定,该告诉老头我和任峡其中一个人有不孕症,好躲过这条不人道的约定。
不然,真的要去接受人工授孕?
不知为何,本来就没有找个男人共筑家庭、建构幸福美满生活的我,却似乎不怎么排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孩——一个遗传自任峡基因的小孩。
只是,一想到要用那么冰冷无情的方式拥有孩子,我就隐隐产生不能接受的抗拒感。总觉得人工授孕,对孩子来说很不公平,好象缺少什么似的。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的点头。
“烦死了!”
“烦什么,你不是一年前就同意这个约定吗?”
“可是……”
“还是你觉得人工授孕不好?”一如往常,他轻易看穿了我的心事。
楞了一下,我眼中闪过慌张的神色。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我本来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考虑做好心理准备,谁知道老头拿竹子在后头赶驴了;我却到现在心中都还没个谱,不确定该不该这么做……”顿口气,我更犹豫地问:“你确定你愿意……卖精子?”
当初是他同意,委托才能成立,可我还是很担心他会后悔。
毕竟我们不会结婚,他会有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呢。
“当然,我们说好的不是吗?”拍拍我的后脑勺,他倒是毫不犹豫回答,似乎不把这件事情看得分外重要,很纯粹当作是工作上所需的付出。
同一个屋檐下一起住久了,我们之间的感觉一直都是这样,像是委托关系又像是朋友。
人在朝夕相处之后,没日久生情总会比较熟稔。只是我们在愈来愈亲匿当中,彼此还是保持着适当、纯属于委托关系的默契。
没有什么不好,我却总是有种不舒服的排斥反应。仿佛……不愿意和他只是朋友……“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还可以拖一阵子,再走着瞧吧!”叹了口气,我突然发现他很像把我当自家兄弟,不由得有种莫名的悒郁。我兀自从沙发站起来,索性想去换下套装、洗个澡放松自己,像是想到什么事情的又回头,“对了,你买种子和花盆做什么?”
差点忘了问他这件怪事。
“没什么,我看阳台还有空间,光摆三盆植物有点浪费。”
他望着我,深邃的眸光让我有些不自在起来,好象想传达什么想法给我。可是,我怎么想都不明白,一片混乱的脑子亦没法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