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就不是爱妆扮之人,连绣花鞋上该做什么鞋样,她可能都弄不清楚,又怎么会心血来潮地要你替她绣鞋面呢?你向来机灵,怎么会没多留心些呢?」
关竣天面无表情地看着秋荷,浓眉锐眸在敛去所有情绪后,便森冷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了。
「采主儿说,那双鞋是她的嫁妆,催着我一定要快快做出来。」秋荷打了个冷颤,小声地说道。
「嫁妆?」关竣天眯起眼,冷冷地问道。
他都还未开口提亲,她竟然快快乐乐地办起嫁妆来了!
「采儿打算嫁给谁!」关竣天唇角一僵,就连颈间的脉动也冻凝了起来。
「采主儿说……」秋荷偷瞄了一眼关爷的表情,呃──采主儿还真是了解关爷,连他此时暴怒的表情都学了个十成十。
「说什么!」他额上的青筋毕露,脸上寒意森森。
「采主儿说──她要嫁给谁,您心里有数。」秋荷据实以答。
关竣天指关节发出喀啦一声,清楚听见自己气到头顶冒烟的声音。
「我心里有数才有鬼!我连她现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关竣天一拳捶向墙面。
墙面上挂的一只莲纹青玉灯,颤巍巍地晃动了下。一帮奴仆们全都低下了头,没人敢抬头看他,就怕那拳头待会儿「不小心」落到自己身上。
关竣天看过前方一群心惊胆跳的下人,两道浓眉拧成小山状,却是开始调匀了呼吸。就连他都没料到采儿会玩上这么一招「离家出走」的把戏了,又怎能怪罪这些人照顾得不够周延呢?
「秋荷,你站起来把采儿那天离开莲院的事,仔细地说一遍。」关竣天的声调平稳地像没事人一般。
「那天夜里,东边小门突然起了场小火灾,护院保镳们全都去救火。我怕采主儿害怕,便到她房里瞧了瞧,一见床榻上依稀有个人形,以为采主儿仍在睡,便没有惊醒她。谁知道床榻上的人形是采主儿用枕头堆起来的。她早就趁着混乱,从西边小门溜走了。」秋荷声音嗄哑如沙,显然这阵子完全都是以泪洗面的。
「那……采儿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异常?」他再问。
「采主儿最近食欲颇佳,就连喝药汤也都不皱一下眉头就吞了下去。现在想来,她必然是为了把身子骨养壮。」秋荷自责地掐着自己手臂。「都怪我不好!早该发现她的不对劲,还被她编出来的什么绣花鞋给弄得分神了!」
「采儿的心思,若连我都摸不透,你又能奈何。她带了什么东西出门?」他问。
「除了一件玉色狐毛斗篷,和她骑马时所穿的那套小厮服,她什么也没带。」秋荷据实以答。
「该死!她连一点银两都没带,是打算在天寒地冻时,把自己饿死吗?」关竣天发现自己的背后泛起一阵阵的寒意,失去她的恐惧开始淹没他。
采儿唯一聪明的地方,就是还知道带了件小厮的衣服女扮男装。然而,那又能伪饰多久呢?
她生得那样一副好容貌,旁人真要起歹心,也不会分辨她是男或女。加上清人入关之后,所有男子都要剃发的。采儿那满把的青丝,哪能不露馅。
关竣天掐紧了拳头,不许自己再胡思乱想,否则他会先被自己的担忧给吓死。
「采儿是骑马离开的吗?」他沈声问道。
「马厩里的马没有少。」秋荷回答。
「那她肯定走不远。」关竣天的目光转向莲院里的护院师傅们。「我上回遣人回来交代的事,全办妥了吗?」
「出山西的各个路口都已经派人看着,采主儿只要经过,便会有人回报。」护院之一说道。
「附近的各处窑子,也派了人察着是否有新姑娘被卖入。」护院其二说道。
「也与丐帮的人联络了,让他们照着采主儿的画像去找人了。」护院其三说道。
「郡王和福晋那边的状况呢?」关竣天回头问着秋荷。
「郡王已经知道了采主儿失踪一事,而大伙儿全帮他瞒着福晋。只跟她推说您临时起意,把采主儿也带去谈生意了,除夕前便会回来。」秋荷有条不紊地说道:「郡王现正带着福晋住在山西别院里,候着我们的消息。」
「好。事情就继续这样处理,如果有进一步消息,派人到城里的『悦来客栈』传话。」关竣天背过身,再度走出莲院。
他伸手拂去落在颊边的雪,头鬓之处传来阵阵刺痛。他已经好几天不能安眠了,现在甚至是饥肠辘辘的。
关竣天发誓,如果让他找到采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狠狠揍一顿,揍到她完全认知到她自己的能力范围。
而他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把她娶入家门。这样他便拥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她锁在身边。
他开始懊恼当初为何不把采儿教养成一个贤良温柔的大家闺秀,这样他现在就不需如此提心吊胆了。
只是,那样贤良温柔的采儿,还会让他如此牵挂吗?关竣天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头。
总之,采儿最好是平安无事。
否则,他不敢想象自己会用什么方法,来摧毁那些胆敢伤她的人!
☆ ☆ ☆
山西太原大街之上,有座「悦来客栈」。
这「悦来客栈」,最有名是他的菜肴,大江南北应有尽有,吃到人直呼过瘾。第二有名的嘛,便是这里的二楼厢房,可是各大官宦商人们谈生意、论世道之隐密处所。
是故,想捞点好处的、想沾点关系的、想毛遂自荐的、想打点门道的,来这「悦来客栈」准没错!
这「悦来客栈」的背后主人,传闻是个神秘人物。偏偏这「悦来客栈」里的掌柜,嘴巴紧密地不漏一点口风。于是乎,这神秘人物便成了这「悦来客栈」的第三项有名特点!
「关爷,这酒可是用济南珍珠泉泉水精酿而成的,您试试。」蓄着山羊胡的客栈掌柜,用布巾裹着一只白玉酒壶,替关帮主斟酒。
这年轻的关爷,就是他们「悦来客栈」背后的神秘人物。这「悦来客栈」美食天下的名号及二楼之隐密厢房,便是关爷出的主意。
知名官宦商人来这儿谈事论商,一来为客栈揽来了生意。二来嘛,这客栈里总有掌柜、小二进进出出的,焉能不多多少少听到些门道要事呢?这后者,方是关爷开设这客栈的最大用意哪。
关竣天望着窗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心下虽然挂念着失踪多日的采儿,脸上神态却仍然从容不迫。
他手边要处理的事,没有一件能够稍缓,是故他无法脱身亲自去找采儿。再者,他既没有千手千眼,能够挨家挨户地找人,与其他亲自出马,不如坐镇一处指挥,才是最实际作法。
「前方怎么乱烘烘的?」关竣天的目光定在窗下的喧哗人潮。
「唉啊,关爷您有所不知,城里这两天来了个……」掌柜的正说得起劲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突然朝着厢房接近,一名小厮气喘吁吁地冲了进门,连门都忘了敲。
「帮主,你要找的人找着了!她平安无事!」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采儿找着了!
关竣天紧闭着双眼,数日来积蕴在体内的不安与焦虑,此时全都一股脑儿地涌上胸口,压得他胸口沉重、压得他气息喘急。
关竣天拧着眉,长长吐出一声喟叹。让心底的不安,随着这口气长吐而出。
采儿平安无事了!
突如其来的释然,让关竣天顿时感觉有些鼻酸。他蓦然睁开黑眸,握紧拳头,压抑下激动的情绪。他的恐慌,只有一个人能安抚!
「关爷──」掌柜的正想开口说话,正巧看见关帮主置于桌上的手背,指节狰狞,青筋暴突,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掌柜诧然地在心中忖道──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关帮主,居然会有这种失控的表情,活像是心爱的花魁娘子被人侵占一样的激愤哩!
「她在哪里?」关竣天看向小厮,几次吐纳间,神色已是如常。
「就在那里──」小厮笑吟吟地冲到窗边,指着二楼窗下,那群聚集在一个剃头担子旁黑鸦鸦的人群。
关竣天霍然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探身而出。
「那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关竣天在人群中找着她的身影。
「关爷,您有所不知哪。这阵子城里有不少人染上风寒急症,这染上之人全都要猛泻肚子、闹腹疼的。」掌柜搧一搧,恍若茅房里的那股子臭味就在鼻尖打转。「昨儿个,城内来了个神医,只卖一帖子药,说是针对拉肚子的风寒急症。这药只消一帖就能止泻治疼,三帖就通身舒坦。加上价钱又便宜,所以大伙儿全都一窝蜂地求诊。」
「下头那个被大伙儿团团包围住的小个子,就是神医?」关竣天身子一僵,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小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