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致同意,不论是采儿或拉苏儿,都应该到外头看看不同的人生,如此方能更珍惜身边之优渥环境。否则,她只要稍一不如意,便想到离家出走,这点着实太令人胆战心惊。
当然,他们更同意的是──采儿身子如此孱弱,若真要让她到外头瞧瞧,也定然得给予最完善的保护。
是故,关竣天提出主意,说是他会全程陪着采儿,双方相谈甚欢,不在话下。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晚,山西边城的几家太平布庄全起了大火,损失难计。关竣天没法子待到采儿清醒,只交代了秋荷一些话,便连夜前往处理善后。
只是,谁也没料到关竣天此番不告而别之举,竟又引出了另一番的波折……
第六章
等到应采儿真正从风寒高烧中清醒时,已是翌日黄昏了。
应采儿才睁开眼,她的房间内顿时从静谧变成闹烘烘一片。
秋荷匆忙冲向厨房,准备端来清粥和汤药让采主儿饮下。简仪郡王和福晋亦是马上走到床榻边,眼巴巴地看着这总算清醒的珍贵女儿。
「你醒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福晋眼眶含泪地走到拉苏儿身边,伸手就想抚摸她。
应采儿睁大眼,咬住了唇,身子往后缩了缩。她并不像小时候那么畏惧陌生人了,但是却依然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靠得太近。
事实上,她愿意主动靠近的人也不过就是竣天大哥、少谦大哥和秋荷这三人而已。
应采儿把毛毯拉到自己的下颚处,她蹙起眉,奇怪地盯着这对雍容华贵的夫妻。
怪了,他们明明是陌生人,可为何她却觉得他们眼熟呢?更怪的是,这个中年美妇人怎么一脸要对她掉眼泪的样子!
应采儿别开脸,不爱被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瞧。
竣天大哥呢?她拧着眉,开始在屋内找人。
「你不认得我们了吗?」福晋拭去颊边泪珠,唯有揪着郡王的手臂才有法子不痛哭失声。
「你……你们是谁?」应采儿才开口说话,便因喉咙太干而猛咳了起来。「咳咳咳──」
她把小脸埋入毛毯中,喉咙的干痒让她难受。她抬头想唤人,却发现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人。
「咳!」应采儿咬住唇,想止住咳。心里突涌而上的不安,教她心慌地把自己缩在床角,频频看向门口。
她隐约记得昨晚竣天大哥是陪在她身边的,为什么现在却不见他人影呢?秋荷又为何扔她一人和陌生人独处呢?
「快让她喝口水吧。」简仪郡王端了杯茶,递给福晋。
「乖,喝口水。」福晋伸手想扶起女儿,岂料女儿却猛摇着头,不愿她太过靠近。
「你别过来,我……我自个儿……会喝……」应采儿双手捧过温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她睁着一双水灵灵大眼,时而瞄向中年男子,时而看向坐在她榻边泫然欲泣的妇人──这对夫妻真的好眼熟!
「你想起来我们是谁了吗?」福晋坐在床榻边,望着出落得眉目如画的拉苏儿。
「啊!」应采儿惊呼出声,她指着中年美妇的脸,忽而又惊又喜地坐直身子,巧笑倩兮地说道:「你长得跟我好像,而且我们眉心中间都有一颗朱砂痣呢!」
「咱们族里的女子有九成都长了这么一颗朱砂痣。」福晋含泪笑着说道。
「咱们?」
应采儿唇边的笑意即刻敛去,她的心比她的脑子更快理解了这句话。
她无助地揪住毛毯,心里的慌乱排山倒海地涌来。她倚向身后的墙壁,水瞳死命地盯住门口。「来人哪!快来人哪!」
她不要和这一对夫妻单独相处,她不要她的生活再有任何改变哪!
「采主儿!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大夫?」秋荷端着一小盅清粥,急急忙忙地冲入了房内。
「秋荷,你去哪里了?」应采儿一看到秋荷,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我去帮你盛清粥啊,你一天没进食了。」一见采主儿没事,秋荷松了口气,笑着走到她的旁边。
「那你快过来,我饿了。」应采儿挥手让她过来,连瞧都不敢多瞧那对夫妻。
秋荷惊讶地看着吃饭向来要三催四请的采主儿。她没有多问,只是乘机喂了采主儿一大口的粥食。
「秋荷,竣天大哥呢?」应采儿口里含着清粥,小声地问。
「昨夜边界布庄大火,关爷连夜赶去处理。」秋荷又舀了一匙清粥喂到采主儿的嘴里。
「那我睡了多久?」
应采儿抬眸偷偷看了那对夫妻一眼,见他们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便又急忙忙垂低了头。
「妳睡了一整天呢!幸好昨夜关爷喂你喝了药,烧才退得这么快。」秋荷难得碰到主子这么乖乖合作喝粥,便乘机快手多喂了几口。「真不知道关爷是用了什么神仙法子,你把汤药全给喝完了呢。」秋荷笑眯眯地说道。
「你别说了。」应采儿的脑子里闹烘烘,双手摀住自己的唇,脸蛋轰地烧红了起来。
大哥昨晚用嘴喂了她喝汤药,而且……而且似乎还亲了她的嘴儿哪。
那般亲密之事,现在想起来都让人难为情!
幸好大哥此时不在身边,否则她真是要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了。
脑子模糊地闪过一些他对她说话的情景,却是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他所说的内容了。
「秋荷,竣天大哥他……他有没有说他何时回来?」应采儿赧红着脸,轻声问道。
「关爷的事,你稍后再挂心吧。」秋荷喂了她最后一口米粥,便把话题转到关爷交代的事情上头。「采主儿,你要不要定神瞧瞧眼前的郡王和福晋呢?」
「我不认识他们。」应采儿闷着声说道,从眼尾瞄见那福晋又是泪眼婆娑,她心一软,只好再补上一句:「呃──你们穿的衣服和我们不一样。」
「这是咱们旗人的衣服。」福晋一见她同自己说话,便雀跃地上前解释着。
「为什么你老是要用咱们、咱们?我们分明没见过面。」应采儿避开了那热切的目光,咬住了唇。
「拉苏儿,你当真想不起阿玛和额娘了吗?你以前一生病时就爱赖着你阿玛,非要他抱着你睡觉,你都不记得了吗?」福晋突然直扑榻边,握着女儿的手,悲切地呼喊出声。
「我听不懂你的话!」应采儿任性地摀住耳朵,心脏开始怦怦、怦怦地直跳。
也许、也许她曾经有过这样的记忆,可是隔得太久、太久了,那些记忆全都模糊得像被水泡过的书一样地支离破碎。
她现在只要有竣天大哥就够了,她不要再被带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可是……可是……应采儿胸口一酸、眼里随即泛起湿意。可是,若他们真是她的亲生爹娘呢?
「拉苏儿,我们是你的阿玛和额娘啊!」简仪郡王揽着福晋的肩膀,声带哽咽地说道。
应采儿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两人,看着郡王那让人熟悉的神态,看着福晋那张与自己酷似的脸。
「不可能、不可能……」她颤抖地说道。
「你的原名叫拉苏儿,姓氏为赫舍里,是我简仪郡王之女!十三年前的元宵夜,咱们全家到街上瞧花灯赶热闹,你被一个新来的粗心奴才在人群中搞丢了。从那天起,我和你额娘就没再过过元宵节了。」简仪郡王抱着泣不成声的福晋,提起往事也不免满脸的心酸哪。
应采儿握紧拳头,指尖全陷入了手掌里,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人所说的事,她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只不过在拐子手中受尽了折磨,她早已不敢去想她的童年,久了,也就自然淡忘了。
「我们不曾放弃过找你,你额娘还因此积忧成疾,这十几年来,她的身子从没好过。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你被带到了山西,就尽在京城附近找人。我们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这是天意要让我们一家团圆啊!」简仪郡王说到激动处,已是红了眼眶。
「我不信!我不信!」应采儿狂猛地摇着头,原就不甚有力气的身子此时又是头昏目眩了。「秋荷,你去找竣天大哥,让他来和他们谈!」
她揪着秋荷的衣衫,频频催促道:「快去啊!」
这座莲院就是她的家,竣天大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其他的事,她一概不要管。
她不要想那些过去,更不想再经历一回那样离乡背井的椎心之痛。
「采主儿,你别急啊,关爷办好了事,自然──」秋荷连忙出言安抚着。
「你不去找竣天大哥回来,我自个儿去!」应采儿慌乱地推开秋荷,身子一偏就想下榻。
「关帮主已经知道这事了。」简仪郡王制住女儿的肩头,神情凝重地说道。
「竣天大哥知道这事?」应采儿推开他的手,不能置信地转头看向秋荷。「秋荷,大哥可曾交代什么只字片语给我?」
「关爷离去得太匆促了,没空给你写信啊。不过,他倒是交代了,让你先跟着郡王、福晋一块回京里过年,他随后便会赶上的。」秋荷连忙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