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又如何?他要如何叫自己清醒,放任她背负过去的伤痛,在自我折磨中游走?真实又如何?尽管在这里他们心灵相系,但到了现实世界呢?飘泊的他和有着普通生活的她,会是适合的吗?
望着她缓步走向他的身影,方擎唇畔噙着一抹浅笑,自嘲又带着温柔。自从遇上她之后,让他无法控制的事就一一地接踵而来,他的精明不再,如今,也落到了逃避的地步。但不可思议的,他却喜欢这种感觉,不愿想太多那些会让他却足不前的现实考量。
至少在这些日子里,就让他暂时漠视自己的理智,狂放体验对她的感情吧!
又是一天过去。潘若瑀抬头望着转为暗紫色的天空,悄声地叹了口气。
在沙漠中,时间像迟滞又像是飞快。在行走间,只觉单调枯燥,时间过得缓慢;但蓦然回首,才又猛然惊觉,这样日复一日的举动,已走过了恁多的天数。
这一路上,他们遇上了不少商队和游牧民族,一面搜集她所要找的资料,一面修正寻找那一支阿拉米人正统后裔的方向。在追寻途中,有时有出乎她预估之外的惊喜斩获,但也有一无所得的时候。
经过一番思考后,她已经非常确定那天她是真的对他说了那段往事。但最让他想不透的一点,那晚曾逼着她正视自己的他,却完全没有再提过这件事。她抬头望向星星开始显露的天空,拧起了眉,对这样的情况根本完全不得其解。
看到点点星子微微闪烁,她突然发觉,她几乎是每天都会看着天空发呆的。这也怪不得她啊,在这空阔的沙漠中,很容易使人多愁善感的!她甩甩头,决定不再自寻烦恼,既然他要故作不知,那她也乐得做只驼鸟。
潘若瑀转身,往驻扎的营地走去,想到待会儿所要做的事,不由得眯起了眼笑,刚方的郁闷一扫而空。
今晚停留的地方,是一个小型绿洲。这是一个移动性的绿洲,会因水源的丰盈或缺乏而存在或消失,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它的规模实在过小,所以大型的商旅和游牧民族都不将它看在眼里,不会将它视为停留的据点。
也因此,他们才能独享啊!潘若瑀越想越雀跃。
以往在绿洲因为杂人太多,她只敢掬水净脸和清洗手脚,虽说在这种干燥的气候之中并没有那种汗湿黏腻的烦恼,她也知道在这种地区就是得入境随俗,可是她还是渴望着能好好地洗一次澡。
终于,今天能让她如愿以偿,她只要和唯一的闲杂人士——方擎约法三章,就可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沐浴之乐了。一直到潘若瑀走到火堆旁坐下时,脑海中还不住想像着待会儿可跃入池中一尝睽违的清爽,脸上的笑意不曾稍减。
刚从池旁装满水走回营地的方擎,一眼就看到这副情景。他摇头笑笑,他很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要一个在水源丰沛地区生活惯了的文明人,过这种缺水生活,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他当初刚来时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会渴望洗澡的念头,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很遗憾地,今晚却不能如她所愿。他走到骆驼旁,将水壶系在上头,为之后的旅行做准备。然后拿起其中一只水壶,走到火堆旁,递给她。“趁着可以随时汲取时,喝点水吧!”
“谢谢。”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兴奋的心思早已飘离,斟酌着该怎么向他开口请他避开一事。营地虽然离水池有点距离,加上天色暗,能见度不高,但还是事先说好比较保险。
“今晚不准下水。”突然,方擎淡然的口吻残忍地粉碎了她的计划。
“什么?”满脸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潘若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还没开口,他怎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而且还不准她去做?
告诉她她刚才听到的只是风声,不是他在说话!水池近在眼前,她只是想洗个澡而已,并不是什么多缘木求鱼的无理要求,老天爷,千万别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让她实现——潘若瑀在心里不住祈祷着。
“我说今晚不准下水。”方擎扬眉,直视她的眼,缓缓重复道,说得既清楚又简洁,让她想听错都难。“沙漠的夜晚很冷,那陡降的水温你承受不住。如果不要命的话,尽管去没关系。不过,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傻到为了要洗一次澡而连生命都不顾吧!”怕她会不听劝告,他最后还用激将法来压她。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只要一入夜,她就得披上两条毛毯才能抵挡寒意,但是池水不是吸收了整天的光和热吗?即使气温降低,水温也不会下降得那么快啊,她应该还承受得住的。
“可是……可是……”潘若瑀想找理由来说服他,但“可是”了半天,脑中依然空荡荡地,什么反驳的说词也找不到。
“没有什么可是,你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方擎打断了她的嗫嚅。“明天晚一点出发,等池水回温了才让你下去。第二,假装没有池水的存在,就当成什么都没看到,明天天一亮,照着我们平常的时间出发。”讲完了结论,他站起身,往他的帐篷走去。
潘若瑀目瞪口呆,他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
要她对这一池水视若无睹?这种会让自己扼腕至死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但是,明天晚一点出发?听前两天遇到的商队说,他们所要找的阿拉米人后裔就在附近——当然是以宽广沙漠为标准的那种附近,如果再蹉跎时间,要是他们又迁徙了怎么办?而且要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毫无掩蔽的池里公开洗澡,她也做不来啊!
“当然,”半个身子已经探入帐篷内的方擎顿了步,又回过头来对她补充道:“如果你坚持要冻毙在这个池子里,让行程早点结束的话,我也是很求之不得的。
“看到她因他的话气得牙痒痒的样子时,他愉悦大笑,走进帐篷。
他是很清楚她的个性没错,懂得用激将法来制止她。不过,他忘了一点,有时,激将法用得太过也会适得其反的,尤其是当一个人对洗澡的渴望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潘若瑀咬牙,脸上激动的神情转为坚定。冻死?她握紧拳。她会证明给他看,她不像他所想的那么柔弱,她会洗好澡而且毫发无伤!
即使她是蔷薇,也是一株耐寒的蔷薇!
第七章
一片寂静黑暗中,两个小小的单人帐篷毗邻而居,不远处的火堆已然熄灭,只有余星的火苗还在微微闪动。突然间,有一抹人影,蹑手蹑脚地从其中一顶帐篷内窜出,动作轻巧地往水池的方向奔去。
当隐隐的波光出现眼前时,潘若瑀紧张得几乎蹦出喉腔的心跳才稍微平息一些。这段路她走得胆战心惊,深恐还没到池边就被方擎给发现了,那家伙的警觉性不是普通人所能比拟的,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够立刻警觉。
她屏住气息,蹲在草丛旁侧听,在确定没被发现后,才开始动手脱去外衣。虽说四下无人,又有黑夜做为保护色,但她还是克制不了羞耻心,将长裤外衣褪去后就不敢再脱了,就这么穿着内衣裤,往池塘走去。
夜温将身着片缕的她冻得打颤,她用双臂环着身体,希望能增加一点温度。走到池畔,她先用足尖轻点水面,试试水温。
“还好嘛,他骗我!”潘若瑀喃道,在发现水温不如方擎所说的那般冻人时,放大胆子将足掌浸入。
随着适应的程度,她一步步往池中走去,水线漫过她的足踝、小腿肚、臀际,最后停在她的胸线下缘。走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发觉,她原先认为可以适应的水温,现在正逐渐转冷,夺取她的体温,而冰冷的池水更是让她的肌肤感到阵阵刺痛。她心一惊,不敢再继续前进下去。
还是赶紧洗完上岸比较保险。她心里打定主意,双膝弯曲,慢慢将上身浸入水中,不久,她立刻发现这个举动是不智的——冷冽的水线浸过她的胸腔,冻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不敢再浸在水中,当机立断迅速站直。
湿濡的上身暴露在冷空气中,她拼命忍耐,却还是抑制不了身子的狂颤,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听方擎的劝告了。潘若瑀转身打算往后走,此时她一心只想赶快回岸上,赶快回到帐篷内那温暖的睡袋里头。
一举步,她真的震住了,因为她的双腿已被冻得完全没有知觉,她甚至不知道她抬脚的动作到底完成了没有!她不停地发抖,连牙关都开始打颤,分不清是冷温还是恐惧所致。怎么会这样?情况超出她所能预料的范围太多了!
她努力想往岸边移动,却发现不管怎么动作,距离依然遥远!无助与害怕让她一直想哭,她只能强忍着,此时,她的脑中居然浮现方擎稍早用来恐吓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