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神色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正极力抵抗头痛的他没有余力理会小福子。
「皇上,小福子以为您还在睡呢,所以刚刚一直守候在外没有进来,没想到您早醒了,要是早知道……」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小福子没有注意到黑曜脸上的郁鸷,端著水自顾自地朝室内走来,嘴里还音量颇大地不住嘟囔著。
「噤声。」黑曜咬牙,打断小福子的喋喋不休。小福子那又尖又锐的太监独特嗓音,对此时的他而言,不啻是魔音传脑。
平常虽然不苟言笑,却也难得粗声粗气的皇上,怎么今天一早起来就这么暴躁?小福子偷偷地朝黑曜投去一眼,这一瞧,差点吓掉了他半条小命。
「皇上您怎么了?唉哟,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小福子直至此时才发觉不对劲,急忙将手中的水盆放在桌上,扑到黑曜身旁「花容」失色地惊叫。
「再喊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出门外?」黑曜低低地从齿缝进出这句咆哮,冷怒的眸光让小福子不寒而栗。
「小福子也是关心皇上啊……是,是,噤声……噤……声……」小福子嗫嚅地辩解,在接触到黑曜的眼神时,语尾迅速消失。
黑曜睨了他一眼,拿起水盆中的水巾拧乾。
「这小的来就好……」怎么可以让皇上自己动手?天生的使命感让小福子急忙阻止,然而黑曜的冷眼一扫,立刻让他乖乖垂手退居一旁。「噤声,噤声。」
手巾的清凉,让他的「宿醉」得到解脱。洗濯、拧巾,黑曜又重复一次动作,仰首将手巾覆在脸上,低低喟叹一口气。那种陌生的痛苦总算获得纡解。
「皇上……要不要小的再去打一盆水来?」见黑曜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小福子怯怯地开口,带著试探。
黑曜闭著眼,半晌,取下手巾搁在盆边。「不用,这就够了。」
小福子急忙将手巾和水盆端出门外,让外头的宫仆收走。回到内室时,见黑曜已在整发,赶紧将崭新的皇袍取出,服侍黑曜换上。他可是第一次帮皇上穿上皇袍啊!与有荣焉的小福子抖著手,既紧张又兴奋。
「太上皇呢?」当小福子为他系上衣带时,黑曜随口问道。
「小福子没留心,要小的去清瞿宫瞧瞧吗?」一早他就守候在清昊宫门外了。哪还有心思去注意太上皇呢?小福子扶正手上的衣带,恭敬回答。
「不用。」黑曜淡道,反正早朝时自会遇见,到时,这笔帐可有得算了!
突然,床上一抹折射的光攫住了他的视线,黑曜朝床走去,将丝褥拨开,发现一柄半断的刃身赫然躺在他刚刚离开的枕边。
黑曜将它拾起,剑眉一拧。
「皇上,怎么了?」黑曜突然的举动让小福子觉得错愕,好奇地上前观望,那平白无故出现的刀刀让他顿时睁大了眼。「凶……凶、凶器?有刺……呜——」
早有先见之明的黑曜衣袖轻轻一拂,抢先一步点住了小福子的哑穴。
虽说头痛好了许多,但听了小福子的响彻云天的嘶喊後,难保不会复发。更何况,「刺客」这个名词要让他一喊出来,全夌岚宫中的侍卫怕不全往这清昊宫聚集了?黑曜瞥了小福子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刀刃上。
小福子苦於不能言语,只能拚命指著自己的喉头,在发现黑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片断掉的刀刃上头时,哀怨地抿著唇,黯然退至一旁。
这锋利的断刀从何而来?黑曜翻弄著刀身。如果真是刺客,早在他因醍醐香醉得不省人事时就该要了他的命,为何会留下一把断刀,而他却毫发无伤?
黑曜拧眉,企图将昨夜失落的回忆找回。一早的药性让他无暇也无力顾及其他,而如今细想,才发觉,状似无事的一夜,其实是隐藏了许多玄机。
初晨乍醒时,他第一个感受的不是那折腾人的头痛,而是一股……失落感,一种怀中空荡荡的失落感,仿佛曾经紧紧拥有,却又完全失去的空虚。然而,那种感觉在他心头只是一瞬间,当时,紧随而来的头痛立刻分散了他的注意,让他无暇细想至今。
掌中、怀中,似乎还残留著细腻的触感及微温,黑曜眉宇愈蹙愈紧,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向来不是那种会被幻想而限制感觉的人。这一切,绝不是出自他的错觉。
湛墨的眸子闪过犀利,黑曜坐上榻沿,想在事发现场找出蛛丝马迹,却发现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鼻际,清新淡雅。黑曜心头大喜,倾身贴近丝褥,香气愈渐浓郁。
昨晚,他的怀中,确实有人存在!黑曜双眼略微眯起,有谁会趁他昏迷时跑来与他共榻,临走前却留下这片刀身,惹人疑虑?
「小福子,昨晚有谁来过?」黑曜回身看向小福子,却见小福子一脸凄楚地望他,指指自己的喉头。都忘了刚刚制住小福子的哑穴。黑曜哑然失笑,凌空一弹,无形的气剑化解了他加诸在小福子身上的约制。「说吧!」
「咳……咳……客……」小福子咳了几声,将方才顿在喉中未竟的字吐出後才有办法说话。「回皇上的话,昨晚除了小福子和其他两名小太监外,就只剩一名宫娥留下来服侍您了。」
「她的名字?」黑曜脸一沈。一名宫娥?谅她有多大的胆子敢踰矩,或许是另有其人?
「唤做水浣。」皇上怎么会突然问起浣姑娘?小福子答道,两道小眉却不解地皱了起来。
「水浣?」黑曜将这个名字放至舌尖轻轻咀嚼,思忖半晌,俊傲的脸庞已回复以往的冷静如昔。「上早朝吧!」
「是!」这句话让小福子不敢再多问。皇上首次上早朝,他怎么敢耽误?连忙抢上前拉开门,在门边垂手低头恭候皇上离去。
黑曜往外走出,又突然回头。「这件事不准传出去,知道吗?」
「是!」小福子愕然。他都还没问那刀子是怎么一回事呐!
不过既然皇上都特地交代了,纵有满腔的疑问,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人商讨。小福子只能忙不迭紧跟著黑曜身後亦步步趋,走出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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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中,新王上任的黑曜,脸上森冷的怒气已高至临界点,青白怒焰狂炽地自黑眸向外燎烧,延烧到阶下众大臣的脸上,化为苍白的脸色和豆大的汗珠滚落,紧绷的气氛沈闷地压在心头,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吐!
「你说,太上皇在今晨寅时就和皇太后双骑出了夌岚国?」黑曜询问阶下一名跪倒在地的侍卫长,口气平稳,然而在场人士都清楚感受隐含其中的张力,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是。」那名侍卫长垂首应答,那武将相貌的粗犷容颜,如今却只能用胆战心惊四个字来形容。见过多少大阵仗都不曾心生畏惧的他,如今却在一句问话下,冷汗直冒。
「而你,竟不曾阻止他们?」黑曜握紧椅上扶手,脸色愈沈。
喀嚓一声,在初上早朝的第一天,为新主重新打造的龙椅当下宣告肢解,扶手与座椅分家。这个情况很好笑,但底下噤若寒蝉的一班大臣,却完全笑不出来。
「臣试过,但……」冷汗滴落,却不敢伸手去拭。
太子登基大典隔天,天还没亮,太上皇就与皇太后身系著包袱出宫,再怎么笨的人也知道情况不对。他赶紧上前盘问,却遭到太上皇用拉东扯西的呼拢战术来搪塞,但尽忠职守的他,即使对象尊贵如太上皇,依然不肯轻易放行。
最後,太上皇眼见天就要破晓,怕行动败露,居然出手点倒了他!那点穴动作快得无与伦比,他根本来不及防御,就这么跌坐在地,僵直了身子。太上皇在临走前,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些要皇上乖乖地别生气之类的话,最後扔了块免死金牌在他腰际。穴道被制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两骑扬长而去。
难怪昨晚父皇一直灌他酒,末了还用重量的醒醐香侍候;难怪宴会才一开始母后就藉口疲累回房,原来连沈静的母后也是帮凶!黑曜眼一眯,为双亲的共谋震怒不已。
那块免死金牌父皇该自个儿留著,等到他玩腻了想回夌岚时让自己用,免得到时没人救他!黑曜看著那名侍卫长颈上挂的免死金牌,心头不禁狂怒地咒著。
「微臣失职,愿请死谢罪,以担其责!」侍卫长以额抵地,引咎请罪。
这件事,轻可以皇命难违带过,重则可以殆忽职守、把关轻忽的罪名扣上,唯一斩刑!眼见皇上如此盛怒,死罪是逃不了了,乾脆自动请罪还能得个磊落果决的英名。
「谁说你有罪来著?」他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迁怒的人吗?黑曜深吸口气,将狂燃的怒气压下。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愤怒将积存到父皇回宫後再一一地加以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