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乐夫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谈天的依然谈天,调音的反而将声音吹得更尖锐刺耳。
这群不识货的家伙!他小福子在宫中几时受过这种白眼啊?衣袖一挽,就要冲上讨个公道,却让殷水浣扯住了衣角。
「别这样了。」殷水浣低道,她知道一向笑脸迎人的小福子是为了她才会这么火气旺盛的。「反正只是送这一段路而已,算了吧!」
看来士轩国也知道她这名公主的分量多少,她明白他们的心理,一个空有头衔的名位堵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有苦不能言,退婚怕得罪夌岚,但迎娶这名毫无利用价值的公主又让他们心有不甘,所以才会连一个护送的侍卫都没派来。
但是,她的命走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去在乎的了。
「浣姑娘……」水浣的淡漠让小福子忍不住哽咽。
这是浣姑娘一生重要的日子,却是如此冷清,就连向来疼她的皇太后也不见踪影,独留浣姑娘一人出阁,只有他小福子送她,让他怎么不难过?
「大喜的日子,别哭了。」殷水浣轻道。「送我上轿吧!」
「小福子不能送你出宫,你要好好保重。」小福子搀著她坐上花轿,泪流满面,却装出坚强的语气让她心安。「我会交代这些轿夫稳著点,要是让浣姑娘受苦,回来我剥了他们的皮!」
「谢谢你。」头巾阻隔了她的视线,但小福子的用心却深入心坎。三个字包含了无限的感激,小福子对她的照顾她永远铭记在心。
红幔放下,乐声扬起,随著媒人的低喝,轿身微微晃动。关於夌岚的一切,渐行渐远,而小福子扯开喉咙的「保重」声,也逐渐消散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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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音公主,下轿啦!」光线随著轿帘揭开透入,隔著覆於凤冠上的头巾往外看去,明亮的光芒交织成一片灿红。
轿身的晃动加上轿帘的隔绝,让殷水浣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只觉这段路程飞快,快得让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到了。或许是她的内心,还依恋著夌岚不愿离去,越不愿抵达的终点,反而让人觉得到得更快。
殷水浣眨了眨疲惫的眼,将手交给媒人搀扶下轿。
没有人上前恭迎,也没有喜乐交接,足以想见她这名公主在士轩国的地位了。殷水浣泛起嘲讽的笑,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怨不了任何人。被头巾罩住视线的她,只能任由媒人将她带入新房,端坐榻上。
「公主,您在这儿等,我去去就来。」媒人随口交代了句,就听到脚步离去声和房门关上的声音。
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殷水浣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盯著自己的红绣鞋尖,怔怔出神。
黑曜不知对她自愿和亲士轩国有何感觉?这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一抹苦涩泛上心头。殷水浣低斥自己,都已放逐自己到这种地步了,又何必再去挂念?何况,黑曜又能有什么感觉?她的主动求去该是他的解脱吧!
尽管这么说服自己,却为何泪还是涌上了眼眶?殷水浣咬紧下唇,强忍著不让泪水掉落。突然一双男鞋映入眼帘,一名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
殷水浣急忙收拾散乱的思绪,正襟危坐,捏紧藏於衣袖中用来做假的沾血绢巾,心头没有新嫁娘的含羞带喜,有的只是强烈的不安与厌恶。她要如何忍受让黑曜之外的男子碰她?
惊慌之余,殷水浣完全没有想到尚未拜天地,却先送人洞房的举动不合常理。
一支碧玉称杆伸进头盖之下,将之轻轻挑起,翠绿的称杆在红色头盖的掩映下更形通透。殷水浣一震,直视自己置於膝上的手,挣扎著该不该把头抬高。面前的男子像没了耐性,直接用称杆挑起她的下颔。
这个举动让她惊惶,视线下意识往上抬,不意竟望进一双含笑的湛黑瞳眸——向来让她捉摸不到思绪的黑曜,正带著温煦的笑直视著她!
她在梦中吗?这残酷的梦何时会醒?她承受不了梦醒时的破灭伤痛啊!殷水浣心里呐喊,视线却被牢牢锁住,半晌移不开,贪恋地将这不可能的梦境深刻在心版上。
「为什么哭?」黑曜轻轻用手背拭去她的泪,口吻温和怜惜得让她心酸。
殷水浣触及眼眶,才发觉不知何时,泪已决堤而出。他的触碰,让她神智清明,这不是梦境,他的温暖,炙热了她的愤怒。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殷水浣用力挥开他的手,退至床榻的另一端,伸袖抹去泪痕,睁著一双明亮怒炽的眼直视著他。
「这是我的寝宫,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对她的闪避黑曜不以为忤,反而更好整以暇地坐在另一端,笑睨著她。
闻言殷水浣立刻环顾四周,脸色一变。这间寝宫她再熟悉不过,连这床褥都还隐隐带著她残留的梅香。这不是清昊宫是什么?为什么她上轿出宫,走了一大段路居然还会在这儿?
「快把我送回士轩!」殷水浣沈道,心中漫起不安,要是她逾时不到,怕会引起夌岚与士轩纷争。
「送你去士轩做什么?」黑曜低笑,带著玩弄的意味。
「我将以召音公主的身分许配给士轩太子,快点把我送回去。」他毫不在乎的反应让殷水浣著急。
「我已让自愿的朝臣千金前往士轩了,还轮得到你来牺牲奉献吗?」趁地不备,黑曜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环住,让她挣脱不开。「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放开我!」殷水浣恼怒低吼,气自己在他的触碰之下,她发觉她是如此留恋这温暖坚定的怀抱,尽管她已抱定放弃的念头。
「我不放,我已迷失过一次,错误不可能再犯。」黑曜反将她拥得更紧,汲取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见到你的第一眼,心里就泛起异样的感觉。我利用你的靠近,放任它去游走,想看清它的真相。直至最後才发觉,它是我一直不明其形的感情。」
「别再玩弄我了……」他的话让她心一紧,为之欣喜,理智又将她唤醒,殷水浣苦涩轻道。
「别怪我不相信你的话,毕竟,你之前的所作所为让我不知该如何取决。而你在母后身边的这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你的心境转变。我只看见,我只能相信我亲眼所见。」黑曜低道,曾经对她的误会让他心为之揪紧。
「我没有推皇太后下水,我没……」殷水浣开口解释,她不是想为自己脱罪,而是不愿让他对她一直误解。黑曜手轻轻按上她的唇,阻下未完的话语。
「我不是不相信你;会将你关入水牢,是因为我愤怒,气你将自己的生命轻忽。却没想到,我在盛怒下所做出的裁决,反而更伤害了你。若不是母后和父皇暗中相劝,怕後果将让我懊悔一辈子。」黑曜执起她的手,放至唇畔轻印。他不懂如何表现感情,却将深沈的情感化为利刀反将她刺伤。
手指上酥麻的感觉让殷水浣赧红了脸,想要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不放。
「我是一名刺客……」忆起自己原本的身分,殷水浣不敢痴心妄想。
「我只是一名厘清心境的好逑君子。」黑曜打断她的自惭形秽。「身分代表什么?一个虚名罢了。何况你现在身为召音公主,有母后为你作保,谁还敢有异议?」看出她的疑虑,将系在她腰间的黑玉拿至她眼前晃动。
原来皇太后早为她铺好了一切!望著黑玉的温墨,殷水浣忍不住泛红了眼眶。
「怨我吗?」黑曜问,一向自信冷傲的他首次尝到惴惴不安的滋味。他终於体会到当初父皇对他的告诫是多么贴切重要。
「如你所说,是我之前的行为让你捉摸不定。我怎能怪任何人?」殷水浣垂眼低道,良久,灿起一抹清丽的笑,轻轻抚上他的大掌。「我又怎会怨你?」
黑曜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柔荑,十指交缠,激动得不能自己,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情感透过密合的掌心,随著温热的熨贴,交融了两人的心。
「为什么有人出嫁士轩国却无人知晓?而我又为什么会被送回清昊宫?」更离奇的是,竟然连小福子这名皇上的随身侍从也不知悉,还泪眼汪汪地送她上轿。看著黑曜含笑的俊容,殷水浣提出心中疑问。
「那名大臣是私下来找我谈的,存著点私心,想让女儿荣登富贵。」在两相情愿下,他就顺水推舟,下了道皇旨册封为公主去士轩和亲,叫小福子在礼部吩咐的嫁妆就是让她带去的。「刚好母后那时来找我,告诉我你的决定,为了惩罚他们的从中作梗,忍不住想耍弄他们一次。」一回想起母后的震惊面容,黑曜就忍不住泛起笑意。
全国上下只有他和那名大臣一家清楚原委,两队人马同时出发,只不过,他一直让小福子以为送亲队伍是由後宫门送出去的,殊不知正主儿已从皇宫大门浩浩荡荡出发了。而抬著殷水浣的那队假人马,从侧门又将轿子偷偷地抬到了清昊宫,将她送到了他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