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时黑曜还在庭园另一端,看见殷水浣推靳岚入池时,立即施展轻功往亭的方向奔去。他的动作比黑韶慢了一步,黑绍已抢先跃入水池。
父皇的水性和医术他非常清楚,高悬的心缓了下来。然而紧接著窜升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狂怒,气她的执意刺杀,气她的以身试法,更气她置自己於死地!
「我……没有……」喉头的束缚让她只能吐出断续的字,急得泪水进出眼眶。她没有推皇太后下水,她没有!
此时黑韶已将陷入昏迷的靳岚抢救上岸,双掌贴上她的背,用内功逼出她体内的水。好不容易,靳岚「哇」地一声吐出腹中积水,气息奄奄地望著黑韶,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这个她完全不放在眼里的浅池,差点夺去她的性命。
黑韶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方才冷静不紊的他此时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以後不论再有把握,他也绝不让靳岚做出玩命的举动了。接过宫仆递来的毯子,将靳岚紧裏,打横抱起,离开清浥宫。
「来人,将这名逆贼关入水牢,听候判决!」黑曜手腕一甩,将失去平衡的她扔倒在地。随後前来的侍卫接获传令,立刻上前将殷水浣架起。
「我没有推皇太后下水,我甚至还想伸手拉她的,你相信我!」殷水浣狂乱地挣扎上前,企图辩驳她的清白。
「我要凭什么相信你?难道会是皇太后自己跳下水塘的吗?」黑曜冷笑,但那冷凝的程度却比怒容更来得令人心颤。
殷水浣闻言一顿,事实是如此没错,但说出口却无人相信。她看著他,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的心软犹疑,却发现他的俊容早已被冷狂给占据。
「我没有做,你真不信我?」殷水浣声音低哑地问,任人架起,细致的容颜毫无一丝血色,盘起的发髻因他狂暴的动作早已散乱,狼狈的模样更凸显得她柔弱无助。
她不管他人怎么想,她的眼中看不见其他,企求的眼光直锁著黑曜,她只要他一句话,她只要他的信任。
「你等著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对於她的抗辩,狂怒的黑曜根本听不进去,更甚至认为那只不过是她为免於一死的开脱之词罢了。这样的想法让他更加炽怒,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他的话让殷水浣浑身泛起一阵冰冷,他不信她,连她开口了也不信她……
殷水浣看著他绷得僵直的背影,由背脊窜升的寒意冻结了她的心。身上因撞击而生的瘀血擦伤让她疼拧了眉,但心里的伤却痛得她无法呼吸,比遍体鳞伤更让人无法承受!
泪水汩汩地流出那双空洞的大眼,任由侍卫将她带往水牢,带向黑曜残忍地将她遗弃的黑暗之中。
***************
阴暗的牢房下层,是用来关重大刑犯的水牢。夌岚国盛世已久,人民安居乐业,已许久不曾出现过需要动用到水牢的刑犯,如今,却为了一名袅袅婷婷的柔弱女子再次启用。
水牢里的水淹至腰际,阴湿的环境使得水温更加冰冷。水滴溅落水面的声响不规律,在这偌大而寂静的空间里听来更形清晰,仿佛敲在犯人心头,加重恐惧的折磨。
日光照下进这沈晦罪恶的深渊,在此,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浣姑娘……浣姑娘你在哪儿?听到的话你回答我一声吧!」一声怯疑惊惧的声音自入口处传来,在牢内回荡。伴随声音出现的,是微弱的火光,由远而近,直走至墙边,摇曳的烛光才映出原来黑暗的墙边,竟有人被铁链系住。
小福子急忙涉水而过,奔至墙边,高举手上烛火,这一瞧,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浣姑娘,你怎么样?你抬头看看小福子吧!」小福子哭叫著。那个清灵脱俗的浣姑娘怎么会被折磨成这样?不过才进了水牢半天呐!
被系在铁链上的殷水浣头低垂著,散乱的发遮住了面容,看不出是清醒抑或昏迷,淡色的宫服早已泥泞不堪,还沾上些微的血迹。
墙上铁链长度不够,不能让人坐於地面,长时间浸在水中的双腿没了力气,只能放软身子,让细嫩的手腕承受全身的重量,任由那粗糙刚硬的铁铐磨出一道道伤痕,血迹斑斑,让人触目惊心。
那哭声仿佛遥远,又似左近。殷水浣自半昏迷的神智慢慢睁眼,烛火让乍见光亮的她不适地眯起了眼。是作梦吗?她看见小福子一脸泪水地站在她面前。
「浣姑娘,你怎么样?」看到她头动了下,小福子破涕为笑,伸袖抹去泪水,上前将她散乱眼前的长发拨开,那冻得嘴唇发青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又哭了出来。「浣姑娘,小福子帮你送饭来了。」
送饭来了?她连命都快失去了,还吃东西做什么?殷水浣虚弱地摇头,水牢里冰冷的水冻得她双腿失去了知觉,身上湿透的衣衫更是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浣姑娘你别这样,多少吃一点吧!」小福子将食篮里的馒头递到她唇边,她却别开脸去。怎么会这样?小福子急得泪又涌了上来。八成是皇上弄错了,浣姑娘怎么可能会行剠皇太后嘛!
可偏偏皇上现在处於盛怒状态,他才提起浣姑娘的名字,就引来皇上的怒吼,眦目的模样像是要将他当场生吞活剥。那从没见过的表情让他吓傻了,连提起浣姑娘都不敢,更不可能开口帮浣姑娘求情。还好皇上没有下令不准帮浣姑娘送东西。如今他送了食物进来,可偏偏浣姑娘又不肯吃,这该怎么办!
小福子紧攒著眉,他才进来没多久就冻得快支持不住,更何况浣姑娘都被关了半天了?要是再继续关下去,那可不得了,判决还没下来,浣姑娘就先倒了。
「浣姑娘!」小福子气急败坏地叫了声,气她的倔强,难道真要赔上性命才甘心吗?
小福子却不知道,她是真的想赔上自己的性命的。
「你……走吧……」殷水浣用尽全身力气才有办法说出这三个字。
待在皇太后身边,让她少了见黑曜的机会。其实她早已释然,早已不再执意复仇,她的心中,杀意已荡然无存。但,她没有机会告诉黑曜啊!
别再骗自己了!殷水浣咬著下唇,唤醒自己的自欺欺人。其实机会一直是存在的,而她放不下身段。教她如何开口,承认自己的错?承认她的刺杀行为是荒唐可笑的?但最让她开不了口的,是怕少了这层牵绊,她与黑曜将不再有交集。仇恨开释,她只是一名寻常宫娥,他不会再对她另眼相看。
殷水浣唇畔浮现苦笑。是她自己傻啊!竟用这种方式来苦苦强留那一点点的与众不同。
不论皇太后是失足落水或故意陷害,她都不怨,只要皇太后平安获救就好,如今,她怨的只有一人——怨自己不先将心意表明,表明她已释怀、表明她对他的感情,现在,一切都来不及,难以转圜。
经过此事後,黑曜对她的看法该是任谁也无法改变,他亲眼所见,见她推皇太后下水。自此之後,在他心中,她永远都是刺客,一名没有感情、用尽心机的刺客……
或许,该将这段生命抛弃,她才能得到重生的身分吧!殷水浣闭起了眼,苦涩地留下泪水。
小福子直瞪著殷水浣,看她又把头低了下去,长发覆面,像是阻隔她对人世的留恋。小福子感到心慌,却又无计可施。突然,心头闪过一丝光亮,他转身朝外奔去,引起哗啦啦的水声。
找皇太后!皇太后一定知道浣姑娘不是刺客的,而且她疼浣姑娘,一定会救浣姑娘一命!
***************
「福公公,你不能随便乱闯的啊!」清瞿宫中,一阵吵杂,阻挡声与呼喝声交织一片。
「人命关天呐!求求你行行好,帮我通报一下吧!」小福子站在寝宫外,对守在门口的宫仆恳求著,湿透的衣袍贴紧双腿引来阵阵寒颤,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只顾著拜托。
「皇太后下午才落入池中,需要静养的,你有什么要紧事明儿个再说吧!」宫仆拒绝,挥手示意他离去。
「不成啊!」明儿个?浣姑娘要是再继续关下去,别说明天了,怕今晚一条小命就这么挂了!「我给你跪下磕头吧,求求你!」小福子双腿一屈,立刻跪了下来,不住磕头发出咚咚的声响。
「福公公你别这样啊!」那名宫仆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搀扶。「你求我也没用啊,这不是小人可以作主的……」
「进来吧!」黑韶的声音从门後传出。
「谢太上皇!」小福子大喜,急忙走入。一走入内室,看到皇太后坐在榻上,立刻扑到跟前,下住磕头。
「求皇太后让皇上放了浣姑娘吧!浣姑娘绝对不是那种会行刺皇太后的人,这一定是场误会!求您别将浣姑娘关在水牢里,再关下去她会死啊!求求您啊皇太后,救救浣姑娘!」不等靳岚开口,小福于连珠炮地恳求著,额头用力地磕著地,把额都撞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