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这样的例子,他在邻国云紬也听闻过呢!想不到只迎娶一名妃子的特异行为还真无独有偶。「那你们太上皇和皇太后不急吗?」
「谁知道?」店小二耸肩。「不过,咱们太子也不小了,都二十五了呢!看看吧,或许在即位之後就会立后了,不急嘛,瞧咱们太上皇和皇太后虽然成亲晚了点,还不是感情好得很?不用缘分来得早,只愿它来得巧啊!」
「这倒是。」走方郎中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瞧,不知不觉的小的竟跟您老聊了那么久,没办法,只要说到太子啊,每个人都是赞不绝口的。」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听到外头传来的呼唤声,脸色一变。「掌柜的在叫了,小的不赶紧过去会挨骂的。这些天您老若对咱们太子……啊!是皇上,怎么这小贱嘴老改不过来?呵!您老若对咱们皇上有兴趣的话,就留在夌岚吧,或许会有什么热闹的事发生也说不定哦!」
「你忙你的吧!」郎中从布褂中拿出些许碎银置於店小二手中。「这些就当是茶水费吧!」
「多谢大爷!」店小二欣喜道谢,既能宣扬皇上的威势,又能赚取外快,天下没比这差事更好的了。「就这么吧,您老慢慢瞧这场热闹,小的先告退啦!」
第一章
夌岚宫中,四处喧腾著丝竹喜乐,愉悦的气息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人人带笑,说起话来总带著难以抑制的兴奋激动。宫仆们忙碌著,为了使前来祝贺的使节宾客们都能尽兴而归,更想藉此将夌岚的国威富饶传至大地的每一角落。
在夌岚新主登基大典当夜,夌岚国中彻夜狂欢,不分亲疏,百姓全陷入一片欢欣的喧闹中。众臣与各国使节不断涌进的夌岚宫中,更是大小乐宴不断,彩灯悬满了整个廊檐,直至宫外,将整座夌岚宫妆点得彩炫夺目,光与昼争,将日的明亮延续到黑夜,亦意味著新主即位,未来的国运将如此一般,晦暗永不降临。
晚宴的最高潮,由精彩优雅的歌舞中带入尾声,此时在场人士都已双颊微醺,呈现醉态,一些不胜酒力的早就让人扶回房中歇息。
「曜儿,父皇敬你一杯!」夌岚国卸任皇帝黑韶执起酒斛,朝黑曜举杯。
虽已近耳顺之年,但在长年习武的调息下,双鬓微白的黑韶丝毫不呈老态,银白的发角反而更添成熟的韵味,眼梢含笑的温煦带著股魅力,让人见了犹如心头撒下暖阳。
看著眼前伟岸的儿子,黑韶眼中闪过一抹骄傲,然而随之熠然的,是另一种更难以察觉的窃笑。
黑曜不语,勾起杯盅,略一抬手回礼,举杯就口低啜。瞥了一眼桌上数十个空置的酒壶,黑浓的眉微聚。
黑曜,夌岚国的新任君主。
若说黑韶是耀眼的日焰,黑曜就是深不可测的夜幕。
黑曜脸如冠玉,俊美与狂霸共存,却又令人难以置信地相容,没有半丝突兀,而湛黑的瞳眸盈著精锐的光芒,自信冷冽,带著傲视一切的凌驾优越,刚毅的鼻梁有如刀凿,衬著削薄的唇,无声地宣告著己身的王者气势,毋需黄袍加身,自然散发的气质就已令全场折服。
父子俩并排而坐,相似的容貌均属俊逸,但截然不同的气势,更是让人明显感受到两者的相异之处,各有各的优点特质,却同样地令在场人士不禁为之倾折。
「曜儿,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再乾一杯。」黑韶笑道,在啜饮时,藉著袍袖的遮掩,将杯内的酒尽数泼至身後。
黑曜不发一语,鹰眸掠过一抹锐利的光芒,仿佛察觉到黑韶的举动,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坐在皇位上的他、向来喜怒不轻易形於色的他,此时脸上却隐隐透著愠色。上个月父皇毫无预警地对天下宣布,将皇位继让给他;父皇知他,料到他一定会反对,於是采用了这个无法改变的方式。
君无戏言,这个让人猝不及防的举动,将他推上了无法反抗的高台。
「曜儿,大喜之日,怎么还一脸沈郁之相?」不就是登上皇位嘛,有什么好值得不高兴的?黑韶明明知道儿子为何板著一张脸,却还明知故问,完全忘了自己是那个急欲将皇位这个烫手山芋推掉的始作俑者。
「您说呢?」黑曜微眯著眼,语音不曾微扬,却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登上皇位,亦意味著他无法再随意出宫,无法深入民间探访民瘼,他只能待在议事堂里,听由各位大臣间接传导的消息,其中真实性如何只能自己判断。
这就是生为一国之君的憾恨之处。
「父皇是信任你的能力,才早早将皇位传给你的。」黑韶立刻藉著斟酒的举动,掩饰心虚的表情。
他也不算说谎,不过这只能算是原因的一小部分而已,黑韶唇畔浮现得意的笑。想当年他离开云紬国四方游走,为的就是跳脱束缚的宫廷生活,没想到来到夌岚国时,让他遇到了黑曜的娘靳岚,反倒自动投入另一个拘束的深坑,坐上帝位,一坐就将近三十年。
看著黑曜深沈内敛的表情,黑韶心里骄傲与惋惜交集。儿子的成就是令他引以为傲,但是呢,个性却教他为之扼腕,一点也不像他,十足十像极了他第一次所见到的靳岚,沈稳冷冽。唯一不同的是,黑曜较之靳岚还多了份强势的自信,他的优越能力让他自傲得令人信服。
好不容易捱到儿子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近年优异的表现颇受各国敬畏,加上国内施政深得人心,这一切看在身为人父的他眼里,其实是窃喜大於骄傲的。他终於可以摆脱掉帝位的枷锁,享受闲云野鹤的自由生活了!
「是吗?」黑曜睇了他一眼,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这句话让父皇好寒心呐!」黑韶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随後又像换面具似的,转眼间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他举起酒杯。「来,让父皇以这杯酒来表达祝福吧!」
「父皇,」黑曜饮尽杯中的液体,在发现他才放下酒杯,黑韶就迅速地斟满它的状况时,淡道:「希望您还记得,自从儿臣沾酒以来,还从没有醉过。」
正在倒酒的黑韶心一凛,差点将酒泼出杯外。这小子怎么那么精明啊?竟给他瞧出了端倪。连忙收敛心神,故作不懂黑曜的弦外之音,强自笑道:「这是好现象啊!」
光让出帝位,还不算是真正的挣脱束缚,要远离夌岚国才算是无牵无挂,但——告诉黑曜?哈!黑韶暗自嗤笑。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是傻子,听到此事的黑曜不派重重侍卫将他们包围才怪!
因此,他和靳岚这堂堂的太上皇和皇太后只得避开众人耳目,趁夜遁逃出宫,但黑曜的精明却教他们甚感棘手,唯一最保险的方法——醉!让他醉得不省人事,等到他清醒之际,他和靳岚早已不知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虽然使这种手段有点不太入流,不过,为了往後的自由,要点诈,教性格里的良知道德暂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得了。一想到今晚过後就可徜徉於山野林间,黑韶不禁露出微笑。
「醉了,就容易让人趁虚而人,可能会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所陷害也说不定。」黑曜状似轻闲地说著,在看到黑韶浑身一震时,勾起了嘴角,黑澈的眸染上一丝狡犹的笑意。「儿臣敬父皇一杯。」
「嘿……」黑韶僵笑举杯,香醇的液体滑入喉头时竟带著苦涩。
这小子不是摆明了说他嘛!看著桌上那一堆空著的酒壶,再看看黑曜那一脸神智清明、目光如炬的模样,黑韶脸垮了一半。难不成他盘算了多年的计划,就此泡汤?捏紧了振袖中的药包,心中默祷:曜儿啊,你可别怪父皇啊,谁教你那么精明呢,有时,太过精明不是件好事啊!
至少,对父亲这么防范就不是件好事!在看到黑曜眼中的笑意时,黑韶又默默地加上这句。
此时一名使节上前祝贺敬酒,转移了黑曜的注意力。
黑韶见机不可失,急忙以袖掩壶,取药包、掀壶盖、下药,动作迅速,在短短时间内一气呵成,等那名使节退下後,那壶酒又好端端地摆在原处,彷佛不曾动过一般。
「来来来,再喝一杯吧!」黑韶殷勤劝酒,宛若没事人样,然而脸上那过於灿烂的笑,是完美中唯一败笔。黑曜看著他,精锐的目光带著审视,看得黑韶头皮发麻、冷汗直流。不会被发觉了吧?
是自己多心吧!连皇位都接下了,父皇还有什么好算计他的?黑曜一挑眉,决定忽略心头的警讯,将杯中酒液仰首饮尽。
然後,在下一刻,在他发觉酒香过於浓冽的一瞬间,他发觉自己作了一项错误的抉择——他该死的被父亲算计了!但一切已无法挽回,随著酒迅速滑落喉头的同时,精魄的身子亦失去意识地往前倾,最後一眼,是父皇那得逞的笑靥在眼前晃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