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抢去的钱和马呢?”司敬之走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平高对视。
小五一愕,才猛然忆起眼前这个人与她和小三的纠葛。对啊,他是来拿人的!一思及此,她反射性地就要跃起逃跑,但想到他刚刚把老爹送来大夫家的举动,又顿住了动作,咬唇暗付,最后从怀中掏出一堆碎银,摊在掌心,举至他面前。
“全在这儿了。”小五偷偷瞄他一眼,以为他看到这所剩无几的钱会气炸了肺,不料,却看到一抹温和的微笑。
司敬之摇头轻笑,把摊开在眼前的小手推了回去。“你们留着吧,买点东西吃。”
那些钱加上卖马的所得都只能勉强买药,这么庞大的医药费又岂是他们能够负担的?这些孩子,算是被逼上梁山的。
乞儿是见过最多鄙夷冷视的,自小,她就不曾受过别人一句好言好语,得到的只是嫌恶的表情,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笑容对她。小五怔怔地看着他,就这么看
他看得痴了,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此时咿呀一声,房门打开,大夫走了出来。“要看他的赶快进去吧!”
听到大夫的话,小五回神,立刻起身冲进房间,其他小孩也跟着跑了进去。
司敬之起身,在瞧见大夫脸上的表情时心头一沉,但是那些一心急着见老人的小鬼们并没有发觉,大夫的脸色非常凝重。
“大夫,请问那位老丈情形如何?”他走到大夫身旁,压低声音问。
“阎王要拘人,躲也躲不掉,我只能暂时用药吊吊他的命,让他留些时间交代后事。”大夫摇头长叹了口气。“可怜这些孩子昨天才拿着钱跑来找我去治他,却因为药材缺货晚了一天,还是来不及……”
司敬之还待细问,却听到房里传来嘶吼声,连忙转身走入房内。
“治什么病?别拿这种肮脏钱来糟蹋我,让我出去!”一进房,就看到老人激动地挣扎下床。
“老爹,不要这样啦!”小三和小五他们都死命地阻拦,形成混乱的局面。
“让我来。”司敬之立刻上前将他们带开,按上老人肩头,用适当的力道让他无法反抗地躺回床上。不等老人问,他抢先开口道:“在下司敬之,是新到任的许州司马。
这些孩子在官道上拦下我,说明你们的情况,那些药是我拿钱给他们买的,绝对不是什么不义之财。”
他是官?小五睁大了眼,抬头看他。她和小三挑上的对象竟是个司马大人?
“许州……司马?”怒气一散,无力感立刻泛至四肢百骸,老人虚弱地躺回枕上,身子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
看到老人的情形,司敬之心头沉重,明白老人的离去只在片刻之间。
“是的,我被他们的孝心感动,昨天先拿银两让他们买药救急,想回府衙和卢大人商量后再作打算,没想到却让老丈误会了。”心念一转,在瞬间他已下了一个决定,他打起精神,露出诚挚柔和的笑容。“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该由官府照顾,以后就让官府来负责你们的生活,您尽管放心休养吧!”
小五做梦也没有想到方才四口声声说要将她和小三捉到官府的人,如今非但没有追究,还反过来帮他们在老爹面前圆谎,还说要照顾他们!他不气了吗?他们抢走他的和马,还把他打昏,他都不生气了吗?看着那张给予承诺的脸,小五的心突然猛地揪紧,
难以言喻的情愫漫开。
“真……真……的?”老人眼中绽放出欣喜的光芒,然而气息却开始微弱。
“官不欺民。”司敬之点头保证。
老人困难地换了口气,瘦骨嶙峋的手倏地伸出,抓住司敬之,迫切地看着他。‘’大人……您能不能……答应小民—……一件事?”
“什么事?”不忍老人过于吃力,司敬之在床榻坐下,俯身靠近老人。
老人胸膛不住起伏,找寻着最后的力气开口。困苦了一生,他就快可以解脱了,可没将这些孩子的事情安排好,他这口气咽不下啊……。老人深吸一口气,用好不容易凝聚的残存体力说得又急又快。“我知道我这条老命快完了,今日能听到大人说要照顾这些孩子,我真的可以瞑目,可小人还有一点私心啊!小五,过来!”他嘶哑低喊,把听
唤而来的小五拉到司效之面前。“她十三岁,是个姑娘了,不能再让她跟那些孩子生活在一起……”
“老爹,你要赶我走?”老人的话让小五吓白了脸。
“安静,让老爹说完。”司敬之低沉道,按住她的肩头制止她的噪动,怕气虚的老爹来不及把事情交代完就撒手归西。
“她需要有人……好好管她、教她,否则她的一生就全毁了……求大人……照顾她以……后的日子吧!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老人急喘地续道,声音明显转微。天可怜见,让他在临终前还能遇到这位司马大人,第一眼,他就看见这名陌生男子内心所蕴藏的高洁品格,他直觉地知道,即使非亲非故,只要能求得他答应,定能完成所托。
司敬之一凛,老人的语意是要他负责小五的一生一一这是临终托孤啊!不同于其他孩子,他若点头答应,承诺的不只是一句话,而是一个至死都无法割舍的牵绊。看了小五一眼,司敬之踌躇了。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孩……
“大人,小人给您磕头吧……”老人挣扎下床,双膝着地,就要拜伏。
“小五不用人照顾,你别下床啊!”小五慌得哭了。她不要和老爹、小三他们分开阿!为什么?是因为她做了坏事吗?
“老丈你别这样!”司敬之见状连忙上前相扶,然而在老人的执拗下却是软硬都施不得。他眉宇聚紧,神色间尽是为难。他没有把握做好的事,叫他如何答应?他原想回绝,可当他接触到老人眼里哀切的恳求时,他的心软化了。这是一个孤危老人的临死遗愿,他不答应的话,老人又能托付给谁?难道真要让老人死不瞑目?
就当是多了一个妹妹吧!他叹口气,缓缓地低声道:“老丈您起来吧,我答应了。”
自此之后,他的生命将不再只属于他,他这个承诺所接过的担子,将重过他的命。
这句话仿佛抽走老人所有的力气,苍白的脸上浮现欣喜的笑靥,全身虚软的他任由司敬之将他扶回床上。“谢谢大人……”老人低道,而后握住小五的手。“小五……以后跟着这……这位大人……他会好好照顾你……要听话……老爹……不能在你们……身边了……”他的眼帘不住颤抖,开始缓缓垂下。
老爹的手好冰!“老爹!”隐约明了结果的小五睁大了眼,死命抓住老人的手不放。
“别丢下我们,小五以后不跟人打架了,不骂粗话,你别走啊!”
“听……话……这位大人会……替我照顾你……和小三……他们……”老人眼睛几乎完全闭上,虚弱的语音在空气中飘散。
司敬之推着呆站一旁的孩子们,没遇过死别的他们,全都吓傻了。“快点过去!你们老爹快……走了,这是最后一面……”他低道。
小三和其他孩子被动地走到床边,看到老爹这种从未显露过的模样,初次领略到死亡的降临,虽不知死别为何物,却都本能地开始缀泣。
司敬之难过地闭起了眼,长叹口气,而后转身走出房外,不愿介入他们最后的时间。站在廊下,他抬头仰望,青天白云,阳光灿烂,可屋内的殷殷哭唤却是凄冷无比。
彼此毫无血缘关系的他们,该是比一家人还亲了吧!而从今以后,他的生命中也多了个家人——
小“舞”,一个十三岁的女孩……
第二章
司敬之上任许州司马的第一项措施,就是拨下公金在府衙里兴办“孺子堂”,用以收容许州境内流离失所的孤儿,照顾他们并教导他们识字读书,让他们过着和寻常孩童无异的生活。
而刚刚失去老爹的小三和小五他们,是第一批住进孺子堂的孤儿。
一直到老人入敛,司敬之才知道原来小五不是小“舞”,五个小孩各为小二、小三、小五、小七、小九,全是老人按捡回月份所取的小名,小三和小五是其中年岁最大的孩子。已逝的老人姓秦,司敬之分别为他们冠上了“秦”姓,以秦一、秦三、秦七、秦九叫唤,而小五,则更名为他印象中的“秦舞”。
转眼间,他们迁入得子堂已过了五天。今日,教学的课堂传来了激烈的对骂声。
“妈的,你拽什么拽啊!会些劳什干的呜呼哀哉就可以骂人吗?”秦舞怒吼,毫不畏惧地瞪着坐在西席的长须老公公。换上布衣罗裙、洗去污尘的小舞显得清秀许多,白皙的脸庞衬着漆黑灵动的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