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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血肉的一部分,你若是生不如死,那我还活得下去吗?”

  那日,在亲眼见着了身受重伤的她,苍白着脸庞躺在榻上、在亲耳听见了她之所以不杀主人的原因后,他只觉得自己已死去了一半,身躯筋骨,狠狠遭人撕裂再也不能合拢。那时的他,一刻也无法在她的身旁待下,她平静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似会灼伤刺痛他,令他只想去找到那些令他心碎的源头,渴望将他们加诸在弯月身上的,全都如数奉还,也要他们尝尝那份身心皆遭控制的滋味,可是他知道,无论他能力再高、术法再无敌,纵使他能让三界心生恐惧、也能让天地灭合,他却永远也找不回弯月失去的那段岁月。

  他拿不回她所失去的。

  穿过雨丝,自责清清楚楚的停映在灰眸里,霎时忘了所有言语的弯月,如遭缚住,动弹不得地怔看着不知已压抑多久的他。

  “当年,我不该败在斗神的手下,我该兑现我的诺言。”深沉的负疚,满满盛载在他的眼中。“是我的离开造成了今日的你,也因此,你才会收回了你的爱。”

  “你……都知道了?”一直无法把自己曾放弃过他这事说出口的弯月,登时瞠大了美眸。

  “知道。”在申屠梦让他看过梦灯之后,他就明白为何她在与他相逢后,会拒他于千里之外;

  心底最不愿让他知道的往事被挖掘出来后,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弯月,惶惶地欲举步后退,但雷颐那双固执追索的灰瞳却紧缠着她不肯放。

  他不舍地问:“在你所恨的那些人中,包括我吗?”

  “若我恨你,我不会让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么,给我时间,让我兑现我曾经给过你的诺言。”曾经对她失信过一回的雷颐,恳求地捧起她的脸庞低语。

  “你不怪我?”一心等待着他来判刑的弯月,难以相信在他知道了那些后,非但没有指责她的背叛,反而还希望她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说过,我来找你,只想见你一笑。”他摇摇头,把他找上地时说过的话重复一回。

  她哽着声,面容上的凄楚再也掩不住“就算我早已变了模样?”

  “我的弯月,只活在这。”雷颐低下头,一手指向自己的心房,“无论经过几千年,也不管发生过什么在我这儿,她从未改变。”

  他的话语,像是秋日跌落枝头的枯叶。一声声、一叶叶叠盖在她的心版上,不肯留给她一丝空隙,绵密地将她的歉疚给埋覆,钻进她耳内的话音,争先恐后地的伤、刺痛她的耳膜……他不知道,他的这句原谅,她已盼等了好久、好久。

  纷落不停的雨水,是上天代无泪的她流下的泪,顺着秀容上的轮廓,自她的眼角滑落,蜿蜿蜒蜒流过她的面颊,汇聚至她的下颔后,滴落至地面上。

  雷颐的指尖抚过那冰冷的雨泪。

  “你在哭?”

  “对……”弯月哽咽地埋首在他的胸前,两手紧紧环抱住他,“雨停之前,让我哭个够。”

  似鹏鸟般的羽翅,密密地朝她盖了下来,雷颐俯低了身子,竭尽所有的温柔拥住她,他偏过面颊以颊贴着她淋湿的发,竖耳仔细聆听,那一声声,雨泪滴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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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不肯停歇,月光星辰被放逐至雷光闪电的囚牢禁锢,夜色昏黑如墨,风中细柳似一双双盲人的手,四处摸索颤摇,忽重忽急地拍打着窗棂。

  一盏盏闪烁着他人之梦的梦火,在申屠梦的弃宅里闪烁摇曳,雷颐坐在铺了毯子的地上,低首看着睡在他腿上的弯月,伸出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犹带湿意的发,屋外滂沱的雨势,并未惊扰了屋内温馨的静谧。

  “还好吗?”在睡了一阵的弯月开始眨动眼睛时,他担心地在灯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庞。“没那么疼了。”觉得精神好多了的弯月,在他的扶持下勉强靠坐在他的怀里。

  他的语气里有着责备,“你不该来找我的。”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伤势未愈就离开妖界,一路的奔波后,只怕她的伤势更加恶化了。

  “我想喝水……”她舔了舔唇瓣,借故转移话题,不想让他又把自责往心底端摆着。

  他伸长了手臂,依照她的心意构向一旁的小桌。看着他欲拿水杯举动的弯月,在他的掌指一再错过桌上摆放的水杯时,她起疑地在他怀中抬首,水眸直望向那双比起上一回她看到时变得更加灰淡的灰眸,在雷项终于拿到水杯时,她赫然在他脸上发现松了口气的表情,虽然说,他藏得很好。

  “你的眼……”她心惊地捧住他的脸庞,“你的眼怎么了?”

  每回在夜里与她独处,就得冒着被发觉的风险,早就等着这一日来临的雷颐,若无其事地拉开她的双手,将水杯塞进她的手里。

  他笑了笑,“原本,我可以瞒得很好的。”

  “你看不见?”只想证实猜测的弯月,两目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双总会在她不注意时四处游移的灰眸。停留在他脸上的笑意,在她目光下显得有些勉强,他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他此时的模样。

  “阳光强一些,便能看得清楚些,人了夜,就只能看见光影,若是无火无烛无月,那就什么都看不见。”说出来也好,反正根据他的估计,就算她不察觉,他也会在近日内泄底。

  不愿置信的弯月一手掩着唇,“怎么会……”

  “这是当年我犹在斗神手中时所受的伤,左眼为郁垒所伤,右眼为藏冬所致。”他款款道出前因后果。“长久以来,并未有人替我修补剑身,也因此我的眼从未有机会治过,在我重获自由后,它便加速恶化。”

  “不能治吗?”脑际一片空白的弯月,望着他那平静的神情,心底不禁泛过一阵惊慌。

  他无奈地摇首,“普天之下,能修补神之器者,就只有将我们打造出来的火神。”神界在知道他重新出世后就急着想封他,他怎可能去找神界帮忙?他可不想用一双眼再换来另一座囚禁的监牢。

  想起那名利用烈火创造出他们的神纸,弯月的娇容蓦地变得更加苍白,只因她知道,他俩这两柄由火神一手造出的神之器,虽说凡器伤不了他们,可一旦遇上了火神,只怕他俩难以逃出生天。

  “我快瞎了。”自嘲地笑了笑后,雷颐无法掩住眼底深藏着的遗憾,“可是我不甘心,在没见到你的笑前,我不愿瞎。”他的梦境还未成真呢,他怎会得这么快就看不见她?

  心房似空了个大洞的弯月,终于明白为何以往他总会在夜里离开她的身旁、为何他就连在白日里也要点灯,同时也知晓了他总是那么心急地想找回她失去的一切。原来他在追赶的时间,是谁也无法替他挽留的辰光,而支持着他赶在被黑暗吞噬之前继续为她追逐的,不是他至高无上的法力,或是他的顽固与执著,而是他那似春蚕一般吐尽了的情丝。

  她记得他曾问过她——倘若有天,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会为我心痛吗?

  如果上天能够成全她一个心愿,她很想很想,就趁他还能看得见的时候给他一朵微笑,可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她都无法替他做到。一直以来,在心中那座付出与得到的天平上头,她给的太少,得到的,却多到令她不禁要为他而心痛。

  强忍住鼻酸的她,一言不发地起身,走至一旁取来一盏灯,将它小心地放在他俩之间。

  “看得见我吗?”她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可以。”他微微轻笑,捉住她的小手。

  “把我看清楚。”在月拉来他的掌指,将它们放在她的面上,“记住我,牢牢的把我记在心里头。”

  就着烛光,在她的允许下,雷颐的指尖抚过她弧度优美如新月的细眉,抚过她那莹亮的面颊,不能为他释出一笑的粉唇,以指尖将所碰到的每一处,细细在心底勾绘成一幅永不褪色的彩画,而后将它拥放在心中,哪怕岁月流光易逝,任凭良辰美景日后仅能凭栏回忆,他想,这副旖旎的面容,将会长久地偎靠在他的心中,不遗不弃。

  脸上的指触,是在倾尽了所有的温柔后,才能得到的珍贵;他那眷恋的眸光,是在淡灰的眸子陷人永远的黑暗前,最后一回的灿亮。看着那双即将如盛木烧尽成灰的眼,弯月凝睇着他,侧首轻问。

  “你知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

  “知道。”在她面容上缓慢滑移的指尖怔了怔,又复再续。

  掩不住的哽咽,自她的话音里泄漏出来“那你知道喜欢和爱的分别在哪吗?”

  “在哪?”他的指尖停留在她的喉际,感觉她的一字一句,似乎都在他的指腹间带来一阵震荡。

  “在心痛与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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