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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有没有一种记忆,就算是喝过了忘川水也不会忘?

  有没有一种相思,经过了数千年亦不能烧尽成灰?

  他的某任主人曾说过,当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愈想记住的事愈记不牢。他不是人,也没那么多的痛苦,想牢牢记住的事只有一桩。

  她的最后一任主人曾说过,当人最大的烦恼,就是愈想忘记的事愈忘不掉,她不是人,也没那么多的烦恼,可是想忘的事却不少。

  就在他们以为,命运再也不会有改变的一天,那一夜……

  **********************

  他有个习惯,看月。

  一个月的三十日里,他最爱的日于是初七与二十二,在初七的向晚,天候若好,只要他往上眺望,便可见一弯如钩的上弦月,默挂在渐暗的天顶。二十二日东方天色微曦时,淡粉的天际上头,会有一弯银色的下弦月躲藏在晨光里。

  以往,在他的主人利用他杀生之余,他总会把握出鞘的时机,刻意多看天上的月儿几眼,但今夜,他虽没出鞘,可他还是记得今夜是历书上所写的二十二,只要他在子夜时分转首看向东方,便可远眺相思的新月袅袅东升。

  夜半时分,窗外远处寺庙的钟声,听来很旷远,也很孤独。

  禅堂内十分静谧,便有火燃烛焰的声响、他安静地待在主人的身旁,不知主人为何要来这地方,而且一待,就这么久。

  “想通了吗?”琐事繁忙的晴空,在偷空踏入禅堂探望来客时,手上捧着一只托盘,上头端放着两盅茶碗。

  坐在蒲团上冥想的轩辕岳睁开了眼,还未开口回答,一碗茶香四溢的热茶已塞人他的手中。

  蒸腾的热气扑熏上他的脸庞,他低首静看着碗中浮沉不定的茶枝。

  “这柄剑,跟了你多久?”在他身旁坐下的晴空,有些好奇地看着始终搁摆在他身畔的雷颐剑。

  轩辕岳搁下茶碗,转身瞧了不离身的它一眼,“自我十岁起,它就一直跟着我。”

  “能借我看看吗?”一脸兴味的晴空,腼腆地朝他笑笑。

  轩辕岳不置可否地将剑交给他,晴空笑然接过,但沉甸的剑身一交至手里,晴空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神情严肃地打量起手中之剑。半晌过后,赫然发现此剑大有来头的晴空,慢条斯理地将它放回他的身旁。

  “看样子,你得到的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凡器。”或许,皇甫迟是真的很疼爱轩辕岳这个弟子吧,竟然连这种非凡间的东西都愿给他。

  他想了想,“听师父说,它是神之器。”

  晴空听了,面上未有讶色,只是沉定地举起茶碗吸了口茶汤。

  轩辕岳反而好奇地瞧着他的神色,“你听过神之器?”凡是听过这话的人,大多是不懂其中意,但晴空的反应却与他人不同。

  “大略知道一些。”内情知道不多的晴空耸耸肩,算了算时辰,起身向他交代,“你等我一会,我去看看黄豆。”

  “你忙。”知道他每夜都要忙里忙外,以把天明时分制豆腐工作准备好的轩辕岳,只是习惯性地颔首。

  静温若水的夜色中,禅堂恢复了寂然,轩辕岳重新在蒲团上坐正,试图想继续在佛前理清那烦琐的心绪,但在这时,一缕极细微的声响泛进了禅堂宁静的空气里。

  对爱剑所发出的啸音已是相当熟悉的轩辕岳,低首看了看它,再偏首回想一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后,他体贴地问。

  “雷颐,你想看月吗?”

  无法有语的雷颐剑只是回以啸音,在轩辕岳想一如以往地拔剑出鞘,好让它能见见窗外的新月之时,轩辕岳突然停止了手边的动作,目光如炬地瞅看着手中之剑。淡淡的啸音逐渐在禅堂内散去,并没有打扰到陷于沉思中的轩辕岳,或许是感于它的贴心,亦可能仅是同病相怜,轩辕岳深吸了口气泪袖中取来一张黄符,在上头施了解咒法后,一手拉开衣襟,以剑尖在心房处轻划出一道血痕,取心口之血将它沾染在黄符上头。将黄符贴在剑身上,施法加以焚化之时,轩辕岳对着另外一名身心同样不自由的男人说着。“今日起,你自由了。”

  急卷而来的狂风瞬时狠吹进禅堂内,掀煽的窗扇止不住地急打着窗棂,堂内所有烛火告灭,四下蓦然幽暗。在堂中,点点冥色的星芒腾升而起,等候了数千年终于重获自由的雷颐剑,在轩辕岳注视的目光下,自禁锢的咒语及剑身中解放,化为人形重新出世,轩辕岳朝旁一扬手,禅堂内的火烛顿时覆燃,静静燃烧的烛焰,将堂内拖曳出两道影子。

  坐在地上的轩辕岳站起身,直直看向这名数千年来遭封在剑中,他总没有机会见着的男子,在雷颐张开双眼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名在剑中与他共处了多年的男子,一点也不似他所想像的那般。

  冰冷一如铁器的问句,透过雷颐的口,一字字在禅堂内响起。

  “放了我,不怕我危害人间?”

  “你若希望我再去背人间这个责任的话,那就为所欲为吧。”轩辕岳平淡地看向他的眼眸,“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你的心底有数。

  “你相信我?”

  轩辕岳感伤地垂下眼眸,“若连你也不能信,我还能信谁?”

  很久以前,他曾深深信任过两个人,一个是他崇拜尊敬的师兄,一个,是他奉若真理的师尊,但这两人一前一后,粉碎了他的信任不说,更让他怀疑起他所认知的一切来。

  离开师门后,他漫无目的地走遍了大江南北,在走至这座山头时,遇上了曾在人鬼大战时,以只字片语即镇下众生的晴空,但他这回见着的晴空可不是那日高站在宫檐上手执法杖的圣僧,而是个平凡简朴的豆腐小贩。吃过一碗晴空亲手制的豆腐后,不知怎地,他就随晴空来到了这座位在山里的小小禅堂,禅堂旁的磨坊里,每日,都嗅得到阵阵令人感到是非逐渐沉淀的黄豆香。

  “你呢?”雷颐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个还他自由,且是最后一任的主人。“真不再回师门?”

  他沉默了一会,果决地摇首,“不回。”

  “不打算去找燕吹笛吗?”跟在他身边多年,知晓他所有心事的雷颐又再问。

  听了他的问话后,轩辕岳的身躯显得很僵硬,颇不自在地偏过脸,“我……不知该用什么面目去见他,我更不知,他是否还肯认我这个师弟。”

  或许当年燕吹笛执意要离开师门,不顾他苦苦的挽留,多少,都是因他吧?因为在他知道燕吹笛的身份前,他曾奉师命,对那些人间众生做了那么多难容于燕吹笛眼中的事,为了不让他为难,也为免有朝一日,他得在师命下去对付自己的师兄,因此燕吹笛才会选择离开他。

  身为旁观者,将他们这对师兄弟的底细都摸个透彻的雷颐,有种想冷笑的冲动。

  “姓燕的才不会在乎那么多……”这个轩辕岳,他该不会以为,燕吹笛会不顾他的挽留而离开师门,就是因为燕吹笛身份的小秘密吧?那个不敢把自己的感情透露给他知道的燕吹笛,会在乎那小小的身份心结、会不认这个宝贝师弟?哼,只怕姓燕的见着了他,不笑歪了嘴乐坏了才怪。

  “什么?”没听清楚的轩辕岳,不解地转过身来。

  “没事。”雷颐反而封了口。“待你做好准备。真正想找他的时候,再去找他吧。”算了,说得太清楚,岂不让姓燕的小子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还是让他继续挣扎下去好了。

  “嗯。”

  “现下呢?你打算何去何从?”边活动着久未使用的身躯,雷颐漫不经心地问:“继续留在这吗?”

  “我该走了,你呢?”深想了多日,轩辕岳决意在还雷颐自由之后,也前去寻找自己的出路,靠一己之力,去找出他混浊中的方向。

  雷颐顿了顿,“我想去圆个梦。”

  “梦?”他有些意外。

  “数千年来的一个梦。”在说着时,雷颐面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

  转首瞧了瞧窗外在子夜东升的月儿,若有所悟的轩辕岳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鼓励地对他一笑,在即将离去前,不放心的回首望了他一眼。“有事,找我。”虽说他能尽的力不多,但好歹他也算是雷颐最后一任的主人。

  不语的雷颐只是静看着他,但在禅堂外的廊上响起脚步声时,雷颐目光霎冷地转眼瞥向那边。

  “你要走了?”手边的工作才告一段落的晴空,未进堂内,就在廊上与正要离开的轩辕岳撞上,他讶异地瞧着事前也没知会一声,就突然打算告别的轩辕岳。

  “嗯。”轩辕岳感激地向他颔首致意,“谢谢你这阵子的收留。”

  晴空微微绕高了两眉,“想通了吗?”

  “也许。”轩辕岳只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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