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心事的步伐,走来有些沉重。
与六阴差会晤过后。衣衫上沽了夜露的七曜,不断回想着才他们所商谈的内容。
排阳关久攻不克,因此统领阴界大军的无妄决意绕过排阳关,希望借由他来为他们开道,避开沿途上罘术士的阻挠,在他两脚踏上皇城后,直接为大军开启阴界之门进攻皇城。
他要考虑。
因为,只要由他来开道,那么,他将是带领阴界攻进人间之人,他虽已与人间脱离关系,不再属人间之人了,但在某方面,他也不承认自己是属于阴界的那一方。他之所以会回人间,是为复仇、是为赎罪,站在这嗳昧的立场上,无论他帮衬的是哪一边,似乎都与他的出发点无关紧要,再加上,他的心头。还有一抹阻碍他作决定的影子。
那抹影子的名字叫千夜。
抬首望着楼上厢房掩映的灯火,想起她对他所说过的那些话。他的心房不禁因她而变得柔软。
但在楼上房内,口中不断呕出大量鲜血的千夜,此刻却无暇思考那么多。
感觉自己好像要将体内的血液都吐尽了似的,费力吐息的她,疲惫地倚在椅间,拿出一张又一张的绣帕边拭去嘴角的血丝,边将沾染在椅上的血给抹去,她开始担心,不管她再怎么忍、再怎么藏,再这般呕直下去,七曜总会有察觉的一日,而他若是知情了,她该怎么办?
扬首看向凉风舒适的窗外,夏日的热意巳不再,蝉声也渐渐远去,夏将尽,秋将至,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意往旁一望,不知何时进屋的七曜,正阴沉地勾着一双眼站在屋内一角,寒意将他的眼瞳凝成两潭寒冰。
“这情形有多久了?”压的低吼自他的口中进出。
她随即反应过来,忙把手中沾了血的绣帕住身后藏,但一缕新滑下她唇角的血丝,却像是田穷匕现,藏也戴不住。
“你瞒了我什么?”他震怒地大步上前,扯过她藏放在身后的手,在见着那条染血的绣帕后,他更是厉色骇人。
“没有。”她深吸口气,频频思索该如何全身而退之余,下意识地不敢看向他问的双眼。
一指抹去她唇边的鲜血,他蓦地眯细了黑瞳,一把揪起她,拉着她往外走。
“走!”
“上哪?”他的力道拉得差点站不稳的千夜忙拖住他。
他简沽地扔下两字,“皇城。”
“去那做什么?”她惶然地张人了美眸,不住地拍打着牢牢紧锁的腕项。
他冷声低哼,“你担心我会对你父皇不利?”尽顾着他对那些无谓的人做些什么。在她眼中,他就那么无情?
“我是他的女儿。”花了好大一番气力才袖回自己的手,在他吓人目光下,她抖索着身子,边说两脚边往屋里退。
“走。”不消片刻就重新将她掳回的七曜,强硬地勾挟她的腰肢,拖着她住房门走。
“我不回去!”惨白着一张脸的千夜,挣不开犹铜墙铁壁的他,情急地在他耳畔大叫。
他下定了决心,“我要将你交给皇甫迟。”向来,他就由着她去,可事事顺着她的后果呢?她这般呕血已有多久了?她不吃生气不食黄符又为她带什么后患?若是再由着她去,只怕哪天她不声不响的死去了他都不知道。
怀中的她身躯猛地大大一震,而后恐慌地抬眸子,不断地向他摇首。
勉力找出理性的他,停下脚步,拍抚着浑身哆嗦的她,一掌抬起她的面颊,直视着她心懂的阵心,“你要活下去。”
“我说过,我不要——”她抗拒地掩着两耳,一想到回去后又被迫吃人,她就百般无法接受。
怒气攻心的他大声地截断她的话,“不管是以什么形式都好,活下去!”
“把我交给我师父后呢?你要上哪?”不肯依从的她用力捉紧他的衣衫,眼底盛着满满的恐惧。
“将你交给他后,之后的事,你就别再管了。”他一顿,复而甩去眼中的犹豫,“还有,我与你父皇之间的事你别插手。”
“别把我带回去……”在他又开始想挟着她步出门外时,无计可施下。她唯有放声的喊:“就算回去了我也活不过二十的!”
房中有片刻的静谧。
七曜的脸色转瞬间变得铁青,“你说什么?”
血气激越的她抑下全身的颤抖,小心地自他怀中退出,两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在不耐的他穷凶极恶地拧着眉又想上前捉她时,她只好吐实。
“我只有二十年阳寿。”
本欲上前的七曜,两脚似铁栓牢牢栓住,怔定在原地无法动弹,那穿过他耳膜的字句,像柄利刃,就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景况下穿刺过他的耳,也不管是否血肉模糊。
擂鼓般的心音,在他耳畔轰轰作响,在这夜,房中所燃的灯火。依旧摇曳,依旧蒙胧美丽。那夜,川中莹莹闪烁的流灿灯火,和她腕笑婷婷的模样,却像个欺骗他的美梦,忽地在他的记忆中消逝得飞快,转眼间绝尘而去,空留给他一身被弃的揪愁。和怎么也抹不去即将失去的悸怖。
“你……今年多大岁敷?”心跳得极快,他的两手不禁开始打颤,被蒙骗后的愤怒,像破闸的涛流,在他的心田四处泛滥成灾。
紧咬着唇瓣的千夜忍不住垂下螓首,不想让他知情这个她极力想隐瞒的实情。
“说!”他森冷地暴喝。
“决满二十了,我生在初秋。”
她快死了?
前些天夜里,她才噙着泪亲口告诉他,她想和他在一起,而现下,他却被告知……她巳时日无多?
七曜颠颠倒倒地退了两步,神摇魂荡,不敢置信地瞧着她心痛的脸庞,她那无可奈何的眸光,投映至他的身上,感觉是椎心的。在这刹那,愤怒、谎骗,全都被他抛至脑后,跟底心里存留着的,只是眼前这个看似快凋零的人儿。
他不禁要责怪自己,为何在她不再吃食生气时不加追问,为何每回在她面色有异时不追根究柢,就算她身上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他都可以将它挖出的,他为何不做?为何。要等到这等没有回头余地的当头,才来面对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别带我回去,让我留在你身边……”两手紧掩着口鼻的千夜,忍抑着泪不住地向他恳求。
然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他只听见了才她所说死刑的刑期。
才被种植下的柔情,来不及成长茁壮,便硬生生地拔离了心土,纵使不舍,纵使他极力想将它植回原处,可它却在离土后就调萎,一点机会都不给他。往常,她不是一直告诉他,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吗?为何轮到了她的。她却一点转曰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耳边,依稀还存着她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会想念你的,我全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会……
在心房绞疼的那一瞬间,他的天地突地澄明起来,那些自出现后就一直徘徊在他心头的疑团,全都遭他拆解开来。
她在计算时间,她在制造回忆!她早把之后的事都盘算好了,之所以会进出幽禁她的皇城,是因她想掌握人生最后一刻日子,也因此,她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怎能这般残忍?
“七曜?”见他一迳愣望着她。千夜担心地轻问,就怕他不改初衷。
“我不能答应你……”他咕喃地说着。
千夜凄清地望着他,许久,她别过面容,不让他看见滑过脸上的泪。
“我不是你的回忆。”低沉而沙哑的黯语,幽幽划过一室的凄清。
他不愿,只能成为她的回忆。
* * *
中元当日,当七曜带着奄奄一息的千夜来到皇城时,毫不意外地,早就听到风声的皇甫迟,已派出旗下的弟子对他展开拦阻。
打定主意要一路打进皇城的七曜,因对千夜有言在先,不伤术士。因此他派出大量的式神,替他去与那些她的同门交战,法力远高于轩辕岳或燕吹笛的他,也不需阴界大军来帮忙,单枪匹马的他,在前进的路途上,并没有遇上太多会令他皱眉的阻碍。
直至轩辕岳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被急召回皇城时心底就有谱的轩辕岳,听到他硬闯进城的消息前,早已做好了准备,不待师尊下令,他已亲自来到内城的外头准备迎接七曜,但在乍见七曜手中的千夜时,他不禁犹豫起来。该不该动手。以及,该不该违背千夜的意志,让千夜再次回到皇城。
“二师兄?”眼看着他在城外与七曜僵持了好一阵,就是迟迟不出手“心急的敏至浩忙不迭地在轩辕岳的耳边提醒。
他叹了口气,“这里由我来就成了,你与其他的师弟去外城排出七星人阵做准备。”
“外城?”
“他此次前来,不单是来见师父,他还是为阴界大军开道的前锋。”轩辕岳一字不漏地将皇甫迟的推论转告给他。“再过不久,阴界大军就将因他丽抵达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