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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她的表情,霎时心底有数的凤舞,脑中一片空白。

  她怔然地问:「圣上……赐我自尽?」

  「娘娘……」兰台噙着泪,催促着旁边的云容一块劝她,「求求您快走吧!」

  凤舞颓然地跌坐回椅里,纷纷乱乱的脑际,令她理不出半分头绪来,她试图捉住些什么,但什么都捉不住,无比的心凉,像是冷月寒水,汹汹涌向她,将她整个人淹没之际,还冰冻得彻骨疼痛。

  就只因她一人,父兄族人皆遭罢黜远贬,连在她身边与她最亲近的人们,也要因她而赔上性命?

  圣上,为何要让将死的她,成为罪人?

  像是无法承受寒意般,忍不住一身冷颤的凤舞,抖索地紧紧环抱住自己。

  她身边的人,做错了什么?即便遭枉的她有罪,那么就由她一肩来扛,千万别让他人因她而背负,但,为什么圣上要将他们推落崖边陪她一道死?更令她心寒的是,待她虽无夫妻之情的圣上,丝毫不惦这四年来她身主六宫之绩,也不念她对太后之孝,决绝地为她铺上黄泉大道。

  「娘娘……」不能等的兰台,慌张地边看着身后边声声地对她唤。

  「还能逃去哪?」在她的恳求声中,凤舞凄恻地笑了。「妳们呢?妳们又何其无辜?」

  「娘娘,您别管我们了,您快──」站起身的兰台连忙上前想将她拉走,但,她的手势却骤止在突来的暴喝声中。

  「全都拿下!」

  迅速被派来的禁林军,在灵妃令下,重重包围住未央宫,携众进入大殿内的禁林军队长,扬臂一震,身后候令的禁林军们立即进入殿后将躲藏的余众给搜了出来。

  望着一个个遭到捆绑的宫人,位在殿上的凤舞,眼睁睁地看着临死的他们,在被拖出殿中时,不断朝禁林军们啜泣哭喊饶命,或是泪眼朝她呼救求援,她紧咬着牙关,深深屏着气息,明白自己此刻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也无法诉尽对他们的满怀歉意,更无法对他们有所偿还。

  「是我害了你们……」她垂下眼,深沉的歉疚,令她无法目送他们被禁林军拖出殿外。

  「奉圣谕,臣等──」当殿上只剩她们三人未除,为首的禁林军队长朝前一站,扬高了手上方颁的圣谕,但他未将话说完,凤舞随即抬首横瞪他一眼,他霎时收口。

  决定坦然以对的凤舞,沉稳下气息,一步步自座上走下,「放开她们。」

  在禁林军队长的默允下,遭捆绑的两名婢女再次跌回凤舞的面前,她强忍着泪,拚命压抑下心中庞大浓重的不舍,低首看向陪伴她四年的她们。

  「娘娘,奴婢先走一步了……」泪流满面的云容,匍匐在地,不住地朝她深深叩首长拜。

  跪立在地的兰台,带着泪眼,坚定地朝她微笑,「娘娘切勿自责,今生能服侍娘娘,就是咱们最大的福气,盼在来世,咱们姊妹还能有这福气再服侍娘娘。」

  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紧握着拳心的凤舞,在听完她们的话后背过身去不看她们,她用力闭上眼,艰涩地启口。

  「一路……好走。」

  「兰台就此拜别!」朝她三拜过后,兰台自地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跟上被禁林军带走的云容。

  当脚步声远去,凤舞重新睁开双眼,此时,禁林军队长取来一只金盘,将金盘搁放在她的面前。

  她静静望着端放在金盘上的白绫.为后四年,她的下场,竟是如此冤死。

  沉重的步伐在她的身后响起,两名魁伟的禁林军,携来了金盘中的白绫,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畔,他们是如此匆忙,甚至连让她犹豫或选择的时间都不给.一阵丝绢的凉意泛过她的颈间.颈间猛然收紧的白绫,发出丝帛摩擦的异响,她像没听见似的,两眼直视着前方,耳边所温习着的,是郁垒低回不已的嗓音。

  妳等我回来,等我。

  不是她不守诺……

  她很想守住这个约定的,她也想等他回来,她真的,很想盼到郁垒回来的那一日。

  此刻,郁垒在哪儿呢?她侧首看向殿外的晴苍,极力想望进云里风间,好再看一眼他的身影。

  「郁垒……」当颈间白绫拉绞的力道愈来愈强大,她再无力自持,含泪地对门上所绘的他道别,「我等不到你了。」

  四下的声响在萧瑟的西风中逐渐远去,渐渐地,天地都失色暗淡了下来。

  透不过气的喘息声中,金簪花钿散落了一地,失去力气仰躺在雪白石板上的凤舞,在两名禁林军拉扯白绫的绞劲下,四肢不再挣动,视线模糊地望着上方金碧辉煌殿饰的她,彷佛再次看见了,秋月下漫天飞舞的银杏飞叶,而郁垒,就站在树下,含笑地对她张开双臂,敞开了他温暖的怀抱……

  流逝的微弱心音中,十七年来,她短暂且辉煌的人生片景,浮光掠影般地,一一飞掠过她的眼前。

  十三岁前,无忧的她,在落叶缤纷的银杏树下,放软了身子轻轻旋舞,鹅黄色的嫩裙,在风中飘漾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封后大典及大婚那日寒冷的晨风中,她高戴凤冠手执金玉如意,站立在未央宫前封后,翘首接受万臣朝拜。

  凭栏独立,宫冷风残,入宫后,人前欢笑人后心酸的她,备尝孤寂之余,在灯下绘出一幅幅缅怀往昔的彩画。

  一双温柔的大掌捧住了她的脸庞,郁垒俊逸的面庞朝她靠过来,对她甜蜜蜜的亲吻;当他站在门扉上,他总爱边瞧着她边在唇边泛着笑;健臂一揽,他将她拥在怀中,握住她执笔的手,将她笔下的花鸟虫兽一一点睛获得生命,就像他赐给了她一段灿亮的新生生命;同时,也是他,告诉了她,快乐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如今,秋深叶尽,这条位在云端曲曲折折的命途,终也走至了尽头.在意识即将飘离前,她忽然想起,那幅还摆放在书案上已完成的凤凰图,那夜,欲提字的她写下了上联,并未想出下联,然而在此时,她却很想在上头书完那未竟的下联,想接续……她那来不及完成的心愿。

  双栖双飞誓不移,愿在云间长比翼。

  愿在云间……

  蛰伏已久的无边黑暗,再也不能等待,似头猛兽般地一拥而上,将永无光明的暗麾朝她笼罩了下来,凤舞缓缓地合上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一颗晶泪,滚落在她渐凉的颊畔。

  ☆ ☆ ☆这不是真的。

  收到神荼给的消息,急急闯出天牢赶回人间的郁垒,当他赶抵未央宫时,已完成圣命的禁林军们,正想将陈尸在殿内地板上的凤舞拖出殿外。

  愤涛难止之下,从不顾忌身分的他,动手杀了绞死凤舞的禁林军,跟来想补救的神荼,则是在他杀意大起进一步杀了一殿的禁林军之前,施法隐身并封了宫,霎时,喧腾繁闹的宫中,又复一殿孤寂。

  空气中安静得无一丝音律,静极刺耳,在殿外孤映的夕照下,郁垒定立在原地,看着孤零零躺在殿上的凤舞,面容因霞辉所形成的暗影而分辨不清,委落的凤头簪,在她乌黑的发丝间反射闪闪金光,躺在地上的她好象睡着了,两手苍白的指尖微微蜷握起,像个孩子似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合眼睡着,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仍系在她颈间白灿得刺眼的白绫,却阻止他的自欺。

  不愿相信的脚步,一步步地,走向前、走向前……

  郁垒跪坐在她身畔,将已僵冷的她抱进怀里,一如以往地想给她一些温暖,以为只要在她唇上印下几个小吻,再低低地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她就会和以往一样睁开美丽的双眼看着他,于是他将她揽在臂弯里,伸手拨开她脸庞上的发丝,将想找回她的唇覆盖在她冰冷的唇上,他低声在她耳畔耳语.「凤舞,妳该醒了,我回来了……」

  身后的神荼长叹一声,转身走至殿角一隅,不忍再多看他们一眼。

  「那夜,我告诉了妳许多的因为。」唤不醒她的郁垒,颤抖的指尖拂过她紧闭的眼睫。「但,我还没告诉妳我真正爱上妳的原因呢,妳怎可以不听完就走?」

  他低首看向凤舞垂落在地的小手,在尾指上,那条只有他能看见的红绳还系在她的指上,他拾起她的手放在她的胸前,再将自己左手上所绑的红绳也靠上前。

  「看,它们虽然断了,但这不要紧,只要它们都还系着,就代表我们俩的情缘未尽.」他小声地向她解释着,轻轻摇晃着她,「妳听见了吗?时候还未到,妳不能走。」

  他从没告诉她,每一世,他就是按着她指上的红绳找到她的。

  千年前第一次神鬼大战战后,四海平定,阴阳两界战火皆熄,在神界闷得慌的他,一日,趁月老不在,闯进了月老位在星宿山上的破屋里,待在屋里窥看人间之人的姻缘打发时间,他在悬在屋中数之不尽的红绳下一条条看着,将每个人一世又一世曲折的姻缘都看尽,就在他觉得意兴阑珊之余,他注意到其中一条悬在空中断了一半的红绳,世世都往同一个男子的方向牵,但红绳总是中途就断,两绳始终无法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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