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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走出书房来到大门前,将门扉开了道细缝.一张苍老和善的笑脸在缝中出现.「姑娘,买面镜子吧?」身披着厚雪的卖镜镜贩,背着一个木箱站在门前,并怕她关上门地伸出一脚卡在门缝里.为什么……在这种大雪日里,会有人到深山野岭来卖镜?

  满腹狐疑的凤舞,在无法合上大门之际,颇为不愿地敞开门让他进屋避雪。他一进宅内,马上将所背的木箱放下,打开箱子取出一面又一面制工瑰丽的铜镜.「妳瞧瞧,这全都是匠工独具、造形独一无二的美镜.」

  「你……」凤舞的注意力不在那些铜镜上,而是在这个看来完全陌生,但又有点熟识的老者身上。

  「嗯?」他扬起白花花的长眉,陪笑地捧着镜子。

  她试着投石问路,「你……该不会是上回那个算命的吧?」他就算是想换个模样来骗她,怎么不顺道把眉上那颗醒目的痣一块变去?

  老者当下笑脸一收,苍老的声音也不再,站直了原本微微驼着的背脊,两手扠着腰瞪向她。

  他气结地问:「这样妳都看得出来?」为什么骗其它人都无往不利,独独这个女人总是不上当呢?

  「跟着我!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凤舞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找乐子。」换回真面目的申屠令,大剌剌地朝她漾着笑。

  她柳眉高挑,「什么乐子?」

  「喜怒哀乐那方面的乐子。」在这女人身上,有太多能吸引他前来的爱恨嗔痴,若是能吃上她一顿,再把她腹中不知是谁赠的佛心舍利取出吃下,相信他定能相当餍足的。

  发觉他的眼神愈变愈可怕,并开始朝她一步步逼近,这时,门外一道金光引去了她的目光,在安下心之余,也让她亮出胜利的笑容。

  她朝他身后正准备把他吃下腹的伴月吩咐,「伴月,你若觉得他不怀好意,那就吃了他吧,我不介意的。」

  「什么?」一径想着该怎么吃掉她的申屠令,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已经来到他的后头.伴月不给他回头的机会,四脚猛然一跃,张大了口便将他整颗人头给牢牢噬咬在口里.但下一刻,伴月又忙不迭地将整个身躯化为颗颗细沙的申屠令,自口中给吐出来,不放弃地看了四下一会儿,随即又追出外头.「果然不是人……」看呆的凤舞,喃喃对地上散了一地的细沙说着。

  反射着外头雪色光影的铜镜,将道道灿目的白光映在她的脸上,她不适地瞇着眼,蹲下身子收拾起申屠令搁在地上来不及带走的铜镜.当她的指尖触及最后一面未收的花鸟镜时,异样的感觉,自她的指尖传来,她捧起铜镜,发觉镜面甚是模糊,她随意以袖拭了拭,在原本不明的镜中,却清晰地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那是座富丽堂皇的宫廷大殿,在殿上高处的鸾座上,有个面孔模糊,头簪着唯有皇后才能簪的十二金簪的女子,正坐在殿上低首看着朝她跪拜的众人。

  凤舞忍不住把脸更凑近镜面,想将镜中女子的容颜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就在她靠近后,那位女子随即在近距离下出现在铜镜中,让凤舞清清楚楚地与她打了个照面。

  是她。

  是她自己。

  望着面孔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女子,凤舞怔捧着铜镜,才想反手将镜面盖下时,更快地,镜中出现了另一幕景况,让她忘了手边的动作。

  方才那个打扮如皇后的自己,钿落发散,委躺在雪白的地板上,一道紧束着她颈间的白绫,正被两边的兵卫用力拉绞着。手捧铜镜的凤舞,心跳失了序,恐惧地抚上自己的颈间,感觉无法喘息的自己彷佛也正遭受着那莫大的苦痛,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活活遭他们绞死。

  当被绞死的皇后,合上了双目,颊边的凉泪滴落在地板上时,凤舞手中的铜镜当啷坠地,深沉闷重的余音,徘徊在空气中不肯散去。

  ☆ ☆ ☆下山买完东西返回宅里的郁垒,在进到屋里转身合上大门后,发觉屋内异样的漆黑。

  他霎时紧张起来,以为凤舞是在大雪天里出门去了,抑或是在他不在时出了什么意外。

  「凤舞?」急忙四下找寻他的郁垒,在找至她房内时,听见了自角落传来的微弱应答声。

  「我在这.」

  听见她的声音后,缓缓放心中大石的郁垒,深深吁了口气。

  「怎么不点灯?」他边走边问,注意到她连火盆都没生起火,他连忙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将摆放在屋内的火盆点燃,再顺道将桌上的烛火给点上。

  瑟缩地坐在屋角的凤舞,在初初燃起因而摇晃不定的焰影下,凝视着朝她走来的他。

  她一开口,便成功地让他止住脚步。

  「我生前是个皇后?」

  今日,她总算明白,为何她老是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口气对人说话,总是不许有外人轻易碰触她,或是对她所说出的命令说个不字,因为素来就只有他人为她弯腰听命,从无人敢拒绝她。

  初来人间时,她曾怀疑过自己是否待过这座人间,只因她所见着的一切,全都是市井小民平凡琐碎的生活,而这些,全都是身处在皇家宫苑里没机会见识过的,她的吃食、衣着、与人相处之道,自然也是与寻常百姓格格不入。

  然而她这个在死后,重返人间流落至民间的皇后,从没想过,自己生前竟是落到以那样残酷的结局收场。

  「今日谁来过了?」沉默了许久后,郁垒的目光集中在她搁放在地上的那只铜镜上。

  她轻轻摇首,「我不知他是谁,但伴月已经将他打发走了。」

  走至她身畔看了那制工华丽无人能及的铜镜,郁垒随即知道伴月今日的狩猎失败了。那只以玩弄他人为乐的魔……下回再见到他时,非找个佛界的人除掉他不可,以免他老是四处兴风作浪。

  「你不问我吗?」声音听来甚是低落的凤舞,怔然地看着他镇定平静的脸庞,他看来,似乎早已经对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有所准备。

  「妳想起以前的一切了?」将蹲坐在屋角的她抱起后,郁垒将她放在椅上,并找来一件厚衣披在她冷透的身上。

  「不,想不起来。」像是极为疲惫般,她一手支靠在桌上抚着额,「我只是在镜中看见。」

  至今她仍是什么也没忆起来,但她,却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见,只是,没有想起却看见,令她觉得像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感觉是那么地不真实,也那般让她想要抗拒这份凄苦的事实。

  那时,在铜镜里见着了自己生前的死亡景况后,过了很久很久,既惊且惧的她,抖着手再次拾起铜镜,在镜中把她生前的一切都看清楚,把那些与她性命连接着的人们,也都放在心底翻揽一回,而后,用泪水为那些前尘往事洗过一回。

  这份泪,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镜中那些与她生前紧密相牵的人,倘若,镜中一切均是真,那么,她则是……是……

  「也好,迟早都得告诉妳。」郁垒在她身旁坐下,拉来她冷冰的小手,用温暖的掌心将它包覆着,「想问我什么,就问吧。」

  她看向被摆放在角落里的铜镜,想起在镜中所见流着泪与生前的她道别的那些人。

  「那些因我而死的宫女与太监呢?」虽然她不懂为什么,但为何圣上要杀的不只是她一人,就连她身边的人都要斩草除尽,那些人,他们何其无辜?

  「他们转世了。」

  「真的「」凤舞急切地转首看向他,「不是故意安我的心?」

  「我不对妳撒谎.」自她的神情看来,郁垒明白,她似乎对自己怀有相当大的自责。

  「我的父兄们呢?」相信当年她会进宫,应当就是他们所安排的,生前她似乎是相当挂念着她的父兄,可惜的是,铜镜并没有让她看见在她死后的事,更不会出声为她解疑。

  「凤氏一族自妳死后,再也没出现在朝中。」感觉她的手心都温暖起来了,他放开她,弯下腰拾起火钳,在盆中调整着炭火。

  「太后……」镜中的她是这么唤着那个女人的,就不知那个女人后来究竟是如何了。

  郁垒没有抬首,「妳死后不久,灵妃就除掉她了。」为免对她怀有蒂芥的太后,将会在未央宫内处处与她作对,因此方登上皇后大宝的灵妃,首先斗争肃清的对象,就是太后。

  她蹙着眉,「灵妃?」

  「当年与妳争宠的妃子。」他淡声地解释着,刻意望火盆不让她看见,他眼底那深沉的恨意。「同时也是嫁罪于妳使妳枉死,因而登上皇后宝座的女人。」

  温暖的房里很安静,偶尔传来火盆里炭火燃烧的微弱声响,静静聆听着这一切的凤舞,脑际很空洞。她不知道,她该不该对那个害她至死,也害了那么多人的女人怀着仇恨,她甚至对那个女人一点感觉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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