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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我哪儿也不去。」他抬起头,目光与铜镜里的她相遇。

  凤舞的水眸却犹疑不定,「但你的同僚说……」

  郁垒将她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取来她的一股发,再将自己头上的发髻拆散,也取来自己的一股发,将它们合绕编缠在他的掌心里.「这是什么,妳知道吗?」他蹲跪在地上,仰首看着她因沐浴而显得红润诱人的脸庞。

  凤舞静看着他眼底的深情,不知怎地,鼻尖有点酸。

  「结发。」她用力颔首,试着想把汇聚在眸中的泪压回去。

  「无论发生何事,我会留在人间,留在妳身边。」他起身坐至椅上,一如以往地将她抱至怀里.「真的?」凤舞患得患失地揽紧他的胸膛,很怕他所说的这些话,将会有不能实现的一日。

  「妳不明白。」他支起她的下颔,微微向她摇首。

  「明白什么?」她惶惑地看他在她唇间印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这座人间,我本就只为妳而来。」

  第六章

  他一定藏了些什么.默默观察着郁垒的凤舞,在出发往西寻找记川的这些日子来,她发现,他们愈是往西行,郁垒也就愈沉默,直到抵达西边的关门前,以为郁垒会停在边关这座小城,是为了打点他们出了大漠后的粮食,但在进了城后,他却只是待在客栈里,并没有出门采买的打算,并时常呆坐在房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直至这夜夜深雪静,凛烈的霜雪和刺骨的北风都沉睡了,他才在燃烧得盛灿的火盆前抬起头来,替同样没睡的她细心添加了御寒的衣物后,拉着她来到厢房的门扉前。

  「我们要做什么?」陪他在门前等待了许久,但他却没什么动静,凤舞终于禁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先陪我到个老地方去。」

  「谁的?」

  「妳的,也是我的。」他牵起她的手,与她一同跨进门扉里.仅只一门之隔,霜雪缤飞的寒夜,出现在她两脚抵地的那一刻,冷风迎面袭来,自温暖室内突来到此地的她,不适地抖了抖双肩,双手将身上的衣物更拉紧了些。

  然而就在她将自己打点妥帖后,抬首在幽暗的夜色里望去,她发现他们处在一座小丘的坡边,在丘顶,有棵叶落尽净的银杏老树,它那盛满了厚重冰雪的枝桠,在风中颤颤摇动。

  一阵更冷的寒意,不受控地自她的心底幽幽窜起,冷得她忍不住颤抖起来,脚下的步伐每朝前走一步,而更大的恐惧,则拉扯着她往后退一步,一进一退间,她的娇容变得无比苍白。

  「凤舞?」一径看着丘顶上方那棵银杏树的郁垒,在回过头来时吓了一跳。

  小脸上泪水成行的凤舞,抖索着身子,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他好不忍。

  「怎么了?」他忙将浑身冰冷的她拉过来,「是哪疼或哪不舒服吗?」

  「不知道……」她以袖拭着泪,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如此含悲欲泪.「眼泪就这样不听使唤掉下来了……」

  郁垒的眼眸掩上了一层黯然,他思索了许久,总算是逼自己破釜沉舟。

  他的声音几乎被吹散在风雪里,「当年,我将妳葬在这.」

  忙着拭泪的凤舞赫然抬首,怔怔地看着他在黑暗中看不清的脸庞。

  「千年来,我常来这看妳。」他边说边走上丘顶,来到树下的一座小坟前弯下腰,伸手抚去堆积在碑上的厚雪。

  遭到猛烈撼动的心弦,在凤舞心中造成极大的骤响,袅袅余音,令怔愕的她几乎听不清他方才所说的话。

  先是抗拒、不信,但郁垒脸上的伤心是那么分明,令她无处可躲可逃,令她只能措手不及地接受事实,她不停抖索着身子,踩着艰辛的步伐,一步步走上前,愈是往前,慌乱无章的心音愈是壮大,就在她认为她再也无法负荷时,她看见了树下那座小小的坟。

  模糊的光彩蒙去了她的视线。

  翠绿的枝叶,在灿灿的阳光下招展着,一名扎着望仙髻的女孩,合着长长的眼睫躺在树下酣然入梦。

  黄叶叶落翩翩,穿上黄绸裙的小小少女,正在如雪的落叶间,快乐地旋舞漾出银铃似的笑音。

  叶落秋尽,落了一地的黄叶间,神色伤悲憔悴的郁垒,正蹲跪在一座碑前,抚碑喃喃地在对它说些什么.更多片段的光景流曳过她的眼前,但太快、太急,她捉不住,耳边阵阵繁啸的音律刺耳得让她忍不住想掩住耳,阻止那份庞大的心痛来袭.「千年前,我是妳所住之地的门神,我──」站在碑前的郁垒沉沉地开口,语未竟,她已一骨碌地扑至他的身后。

  「别说了!」她紧紧将他搂住,想搂住这看来是如此伤心的背影,想搂住他一直藏着不说出口的心痛。

  「妳不是很想知道往事?」他转过身,捧起她窝在怀中不肯抬起的小脸。

  凤舞凝望着他,对他点了点头,又忙不迭地摇首。

  现在的她,不想知道此刻他们两人之外的一切往事,她不愿去想象,他有多么缅怀当年他是如何与她相爱,她更不愿去想象,当年,他是带着何种心情将她埋葬。

  他的指尖轻抚过她的额际,「来到这里后,有没有记起些什么?」

  有,但她不想说.在她所看见的那些光景里,她不知那是不是她残存的回忆,在那一片片流逝得太快的光景中,有繁华绮丽的宫楼殿宇,有月光下相拥的恋景,有他,也有她,还有他们两人在烛火下相依相偎的景况,可是那一幅幅看来像是快乐的画面,却让她忍不住觉得鼻酸,尤其在后来流光片影里的那座墓碑出现后,她更是闭上眼不忍去看。

  她央求地摇着他的手臂,「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郁垒低首瞧了她逃避的模样一会,「好,咱们再到另一个地方。」

  这一回,没有门扇可提供信道,于是郁垒让她骑坐在伴月的身上,在枯树上伸指轻点,为他们开了一道门,进去后,数之不尽的种种风景,在他们面前摊展了开来。

  在这条往西的路上,他们走过呜咽山、叹息河、汲泪坡,走过奈何峰的此峰与彼峰,愈是往西,景色也就愈改观,原本漫天的风雪褪去了,替换上的,是一眼无法望尽的黄沙大漠。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一路上,唯有风沙寂寥为伴,滚滚黄沙在眼前的风势中一再翻腾着。再走了一阵,雪尽浓云散去,月儿破云而出,月色皎好清映如水,在明媚的月光下,她在大漠中发现了条在月下闪闪发光的大河,此河河面虽广,但河水甚少,河底玉石般洁白的大石因此暴露了出来。

  一路上载着她逐云跨岭,疾速奔驰的伴月脚步停了下来,缓缓停在大河河畔。

  「这是……」在郁垒将她扶下时,她不解地指着眼前正在浅浅吟唱着清亮川歌的河川。

  「记川。」他拂去她面上的风沙,转首看向月下如镜的河水,「同时,它也是忘川。」

  凤舞呆立在原地,所有细细在心中勾纺的那些疑惑,此刻如同一匹已织好的绸,摊放在她的眼前,让她看清了她之前一直藏放在心底,怎么也理不清的问题.「你……分明能很快地带我来这,但你却不这么做,反而拉着我四处游走?」原本就知他有神法的她,不懂他为何要带着她一个城镇走过一个城镇,而在今晚见识过他的神法后,她不得不怀疑他先前那么做的原因。

  「因为……」他侧过首,光影阴暗了他半片面庞。「我不想太快来到这里.」

  「为什么?」

  炯炯的双目直视着她,「会刻意拖那么久,是因我想知道,就算没有前世的记忆,妳会不会再次爱上我。」

  没来由的怒火,在凤舞的眼中幽然焚起。

  他,在试她?

  他在试生前死后的她对他的爱够不够坚贞,他在试就算她没了那些回忆,现今的她是否还能如昔地爱上他?

  但他怎可以对她抱着怀疑的心态?这些日子来,她的一言一行,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她又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若不是因为是他,她又怎会与他走在一道、住在一檐、共有更多亲昵的举措?他也未免对他自己以及对她太没信心了。

  她忿忿地问:「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了吗?」

  「找是找到了,但,我不能确定。」目前的他,实在是无法确定她究竟是爱上他所说的一切,纯粹因他是她生前的恋人而接受他,抑或是因为他是她在人间唯一能仰赖的人,故而不对他设防。

  他只是个神,不似凡人能斤斤计较地将每件事物都分得清清楚楚,他这初对人类敞开胸怀放手去爱的神,分不清依赖和爱情之间的界限在哪,更因此而感到害怕。他怕,他只是她目前能仰赖依附的浮木,是她认为可携手为伴的对象,而不是他想望中那浓情交织的爱侣,他更害怕的是,当她找到了记川,并将它喝下时,她又将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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