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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我师父要这么做?”就算师父自恃有高深的修为,按理说,师父应当是不会把具有镇厄功用的嘲风兽除去才是。

  “因为……”嘲风的眼眸显得很不安定,里头隐隐藏着一份惊惧。“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轩辕岳一听此话,面色微微变了,像是早已知悉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

  他的音调里潜伏着颤抖,“看见了……什么?”

  “我只能给你一个忠告。”在钟灵宫檐上看了那么多年,他知道轩辕岳对皇甫迟的忠诚与尊敬,他不忍将那些掩藏着的真相说出来,不愿见到轩辕岳将会拥有与燕吹笛同样的心酸。

  在不知不觉间,轩辕岳蓄紧了一身的力气,屏息敛气地等待着。

  “离你师父远一点。”嘲风肃然地一字一顿,声音里掺了一份难以察觉的同情。

  轩辕岳怔然地望着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试图去理清话里的来龙去脉,一丝失落掩不住地掠过他的眼角眉梢,半晌,他沉默地旋过身,踩着沉重的步伐踱向月下树影的暗处。

  默然凝视着轩辕岳试图想撑起一切,又不忍揭穿现实的那道背影,嘲风的感觉很复杂,想出手相助,但又因只是个旁观者,因而使不上半分力气。

  低沉的咳嗽声忽地在他身后响起,他怔了怔,飞快地旋过身,就着清莹的月色,他看见这阵子染了风寒的庙爷爷,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庙爷爷?”嘲风疑心地微眯着眼,“我吵醒你了?”他人老虽老,但一点也不糊涂,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没有。只是睡不着,忽然想出来赏赏月。”庙爷爷的嘴角噙着不知名的笑意,走至矮墙边坐下,并朝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嘲风看了他一眼,照他的意思乖乖坐下后,静待他的反应。

  “嘲风。”他并不想装作没听见方才他们的交谈,“你喜欢人间吗?”

  “喜欢。”嘲风也很坦然。

  “会后悔来到这吗?”照方才那个陌生男子的话意,嘲风在来到这里前,放下了许多属于他生来便拥有的东西,如今再也回不去了,就不知他是否会有一丝悔意。

  “不会。”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换了个新环境后,他才知道他这一千年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和他虚度了多少光阴。

  “你是个好孩子。”庙爷爷抬手揽住他的肩,在他不解地看着他时,接着握紧了他的肩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为人间所做的一切。”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来得太突然的温情,让他不知道所措。“以前,我还曾想吃掉你。”

  “那是因为你那时还不懂规矩。”庙爷爷笑开了,按着他的头向自己的肩膀。

  倚在庙爷爷的肩上,看出去的夜色,是如安宁和谐,春夜显得格外的温暖,许多先前不曾有,也不敢有的想像,悄悄地渗入他的心思。

  “是吗?”一直以来,他就很想拥有家人,更想知道那份和乐的感觉。

  “正好我还缺个孙子。”庙爷爷的声音听来柔和又催眠,搁在他们身后,浅浅的月光照了喜乐的容颜,搭了件衣服依在门边的她,不出声地静看着月下的那对祖孙俩,她的唇角满足的微微上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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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来求之不得的快乐即将来临时,他却不知,人间偷偷藏着的悲伤,已准备接的来到。

  “嘲风,你看着爷爷,我去去就回来。”急着出门的喜乐,一边打点着东西,边回头对跟在她身后的嘲风吩咐。

  “好。”他难得地没有像以前那般硬要跟她出门,只是无意见地答应下来。

  “我走了。”急于上胡思遥那里拿药的喜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后,脚步铁铁地跨出庙门。

  目送喜乐走远后,嘲风回过身来,目光静静地落在庙爷爷身上,他放轻脚步走至的病榻旁,蹲下身子为庙爷爷拉好身上的草席。当他的双眼不经意看见庙爷爷那只在草席外的手时,种种不明的疑虑,转眼间又覆上了他的心头。

  点点大小不一的红斑,静布在庙爷爷那双枯瘦的手臂上,记得先前庙爷爷只是染上了一场小风寒,可未过数日,那场小风寒却演变成来势汹汹,令人束手无策,又不知缘由的病灾。

  这几日来,为了庙爷爷的病,喜乐除了上街要饭之外,还勤跑济德堂抓药,虽然他仍旧是反对她上济德堂去接触胡思遥,但看在庙爷爷一日日病弱的份上,他硬是把到口的阻言全都咽下,照喜乐的话,日日守在庙爷爷的身畔,代她好生照料着卧榻不起的庙爷爷。

  他的指尖小心地抚过庙爷爷臂上松垮的软皮,在那显眼怵目的红斑上游移。在庙爷爷病倒了后,他一直很纳闷,为何有他在,竟还会有病魔能够入侵这座庙?在这座有着土地公护佑的庙里,他见不着任何病魔,更遑论他本身还具有解灾镇厄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会让病魔乘虚而人,但庙爷爷病倒却是不争的事。

  重重的疑点令他想不清,而庙爷爷一日日的病重,更是今他有着难以言喻的不安,像是种未会见识过的恐惧,正在他的心底缓慢酝酿发酵,眼看着它就将揭幕,即将展现出他所未见过的那一面。

  闷沉的重咳断断续续地响起,他拉回了心神,伸长手臂取来搁摆在一旁的水盅,小心地倒了一碗水,想让咳得厉害的庙爷爷润润喉。

  “爷爷喝水。”嘲风一手轻扶起他,看他就着碗困难地喝下清水。

  方喝下水的庙爷爷,正想躺回去时,忽地涨红了脸,再次惊天动地咳了起来,连绵不绝的深咳声,顿时充斥了整座室内,嘲风见他咳得喘不过气来,连忙扶坐起他为他抚顺喘息,半天后,才看着又喘又累的他疲惫地躺下。

  “你病得不轻。”嘲风紧锁着眉心,指尖在为他拭汗之余,在触及他日渐消瘦的脸颊时,浓重得化不开的忧色弥漫在他的眼底。

  “你学会皱眉头了。”庙爷爷喘着气,一手抚上他紧紧纠结的眉心。

  “我本来就会。”在他的指尖按抚下,嘲风非但无法舒缓眉心,反而因此而盘根错结。

  “不。”庙爷爷伸指轻敲着他的额,“是为人皱眉。”

  他有些不解,“我为什么会因你而皱眉?”

  “因为关心,你学会了关心。”将关于他的一切都看得清楚透衔的庙爷爷,为他的成长感到十分满足。“就像你担心喜乐一样。”

  嘲风低首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他的目光下变了。不知不觉间,他在与人的相处间学到了很多,他开始了解那些关于感情的事,男女之情,他在喜乐的身上稍稍明白丁一点头绪;家人间的亲情,常在庙爷爷对他说道理、讲故事时,自庙爷爷抚摸他头顶的那双大掌下流泄出来;新鲜的友情,在不情不愿的土地公身上,和庙前大街上那票喜欢与他闲话家常的大婶大娘间,他也开始识得。

  可是他并没有因知道了这些感情而变得更快乐,他的心房不知何故时常揪锁着,感觉他所得到的这一切好不真切,就像是喜乐发上晶莹的露珠,在朝阳自大街的那一角闪映过来时,就将消失。若是说,万物消长是有时间限制的,那么人与人之间的离别,是否也是命定的?尤其是在庙爷爷病了后,他更是为此而感到心焦忧虑,不知该如何排解那份难以接受的心情。

  “嘲风……”庙爷爷挣扎地想自床上撑持起自己,在无力动弹之余,只好唤他。

  嘲风甩甩头,连忙照他的意思扶他坐起来,而后自己坐在床上让他靠着。

  金黄色的光影,自庙门外翩翩飞舞了进来,日暮时分凄艳的晚霞,将门外遍地的绿草和野花染上了层酣色,庙爷爷眷恋地凝望着,感觉身后嘲风的气息规律而平缓,这副胸膛,将会是可以代他撑持一切的胸膛。

  “喜乐是个好女孩。”靠在他胸前的庙爷爷,两眼直视着外头许久后忽地启口。

  嘲风一怔,随后应道:“我知道。”

  “如果……”

  知道他大概想说什么话的嘲风忙不让他说下去,“你不会有事的。”

  他不肯放弃,执意要把话说出来不可,“若是我真有个万一,你—定要照顾她。”

  嘲风沉默地抿着唇不发一声,气息隐隐地变得有些急切。 

  “你若是答应我,那便是做了承诺。”深怕他会不明白,庙爷爷担心地想先确定,“承诺懂吗?”

  嘲风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懂。”

  “君子重然诺的,书里有写。”庙爷爷不放心地握紧他手,半侧过脸来,凹陷的眼眶里的那双眼,坚持地直视着他。

  “我知道。”想安他的心的嘲风,安慰地拍拍他的手,动作轻柔地扶他躺下,“你歇一会吧,待喜乐回来了,我再叫醒你喝药。”

  庙爷爷听了放心地合上眼,试着勉强自己在一身的不适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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