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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还拿着水瓢浇水浇个不停的聂青翼,在听见娘亲一如往常的呜咽哀叹后,不情不愿地微微停止了手边的动作,回过头看着这个又想来阻碍他浇水的人。

  染意迟摇头再摇头,“咱们院里的盆栽就剩那么几盆没被你给浇死,求求你就高抬贵手,不要再散播你那过多的爱心好吗?”要是连这几盆宫中钦赐的盆栽也被他给浇死,那么他在风藻宫里当官的爹回来时,一定不会饶了她。

  每日清晨的这个时分,满脑子就只有为花浇水这件正事大业的聂青翼,依旧专注地为摆在地上的盆栽浇水,在浇完捅中最后一瓢水后,他才濒洋洋地回过身,习以为常地说出他一贯的理由:

  “它们看起来很渴。”天方破晓的时刻,正是花草树木吸收天地灵气的最佳时分,他得赶在这个时间好好照顾它们。

  “渴?”她无力地瞪大眼,一手指向天际,“麻烦你抬头看看,天上那个正落下来的东西是什么?”

  阵阵寒意袭来,白茫茫的天际间,凄清飒冷的北风将纷纷降下的雪花吹舞得恣意飘扬,细细密密地掩盖了大地,好似将这银妆的雪色世界铺上了细白绵密的厚重毯子,将冬季深藏在那如絮飘下的雪光银花里。

  “雪。”聂青翼抬首看了看,继而两眼怀疑地瞟向她,“老娘,你的眼睛出问题了?”雪下得这么大,她却看不出来?

  “有问题的是你!”染意迟忍不住掐紧他的颈项,“你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岔子?大雪天的,你在浇什么花?”

  她这个儿子真的有毛病,从小到大爱玩水戏潮她都随他去了,可是他这爱浇花的举动不但二十六年加一日的不改,而且他还相当不挑季节、不捡天候,时间到了就准时地来院子里报到,根本就无视于他所浇下的泉水,因为天候过于寒冷又在盆栽上结冻上一层冰。每日每日下来,那些盆栽所累积的冰霜已是厚厚一层,就跟他石头做的脑袋一样,任什么也敲打不入。

  聂青翼拨开她的手,慢条斯理的为自己说起冠冕堂皇的借口。

  “一日不浇浇花、洒洒水,我就觉得双手犯痒,而且连带的会使我痒得浑身难受不对劲。”若是清晨少做了这个动作,他不但会觉得一整日都不安心,他的手还会获得难以控制,为了让他有着美好的一天,他非得做这个动作不可。

  “造孽啊!”染意迟不胜敌吁地声声长叹。“为了止你的痒,那些花儿死得多无辜……”她没事生出这个植物杀手做什么?他们家有再多的盆栽也都会因他而死于非命。

  “没别的事的话,我去别院浇水了。”聂青翼视若无睹地掏掏耳朵,拎起一旁的水桶,打算再去府中的另一个庭院,也对那些盆栽展现他的关怀。

  她一把扯住他的脚步,“等等,我有事要通知你。”

  “什么事?”他爱理不理地回过头来,不认为有什么事能够比他正要做的事还重要。

  “你明日午时要去城门那边的逢仙楼接个人。”染意迟按着他的肩头,脸上带着丝丝笑意向他交代,“记住,那个人对你非常重要,你一定要亲自把她接回来。”

  “对我非常重要?”聂青翼狐疑地扬高了剑眉,“我要去接谁?”怎么老娘今天的笑容看来就是一副阴谋样?

  “就是你表姨的表妹的表舅的表外甥女……”她顿了顿,拼命想着正确的名称,“嗯,不对,又好像应该是你表舅妈的那个什么……”

  一表三千里的远房亲戚!

  聂青冀翻了翻白眼,一掌沉重地按在她肩上,“请简称表妹。”

  “嗯,也就是你的表妹。”她点点头,马上从善如流地改口。

  “然后呢?”只是一个远房亲戚要来这而已,他倒看不出这对他有什么重要性。

  她笑得乱不怀好意的。“然后就是她。”

  “什么然后就是她?”聂青翼意看她的笑容愈觉得毛骨悚然,感觉自己的预感正在成真中。

  “她就是你的未婚妻,逢绛棠。”

  “未婚妻?!”他复愣了半晌,随即阴森地将十指扳得喀喀作响。“老娘,你私下帮我定的?”

  “嘿,别说为娘的老糊涂作风不开明。”染意迟在他翻脸前赶忙撇清关系。“我可从没有趁着你年幼无知的日报帮你定过亲,你的这个未婚妻,是你自个儿指来的。”

  他讶异地张大嘴,“我?”他哪可能做过这么没大脑的事?

  她摇头晃脑地帮他回溯起事情的真相,“当年你那个表妹的娘曾来咱们府里作过客,那时正好适逢她妊娠,而你大约是三四岁的年纪吧,见那个姨娘的肚子圆滚滚的,就和邻家的孩子一块瞎起哄,说什么非得玩玩指腹为婚这游戏,你爱玩的结果,就是为自己指来个未婚妻。”

  聂青翼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的表情许久,在发现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说谎的迹象后,他忍不住低下头恨恨的瞪着自己的手指,直怪自己当初干嘛鸡婆的指来一个未婚妻。

  他只挫折了一会,马上就迁怒地把箭靶指到她的身上。

  “当时你怎么不阻止我?”

  “我试过了。”染意迟无奈地摊摊两掌,“但你的骡子个性比你老娘还顽固,不但非指不可,还说长大了也非肚中的娃娃莫娶,所以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你自作孽了。”

  聂青冀不当一回事地耸着肩,“就算我曾做过那种蠢事好了,儿戏般的婚事谁会当真?”没凭没据的,要他承认并接受这件婚事?

  她满面笑意地指着他的鼻尖,“你。”当年把这件婚事最是当真的人,就是他。

  “我?”他怎么可能会蠢到那种程度?

  “哪,把这上头写的东西给我看清楚。”染意迟自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绢,将它摊开拎至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聂青翼缓缓倾身向前,楞楞地睁大眼,一个头两个大地看着上头歪歪斜斜的笔迹,以及一旁用墨渍盖的手掌印。

  “当年你指婚时亲手盖下的鸳盟契。”她一字一句地向他介绍,并看他的头上好似飞来了一片黑鸦鸦的乌云。

  他的眉头顿时攒得紧紧的,“我那么小就懂得把自己卖了?”果然是年幼无知啊,但就算当年他是吃饱太闲,他也不必做这种事来消遣自己呀。

  “是啊,有时候我还真怀疑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笨儿子。”染意迟也是感慨得很。

  此时聂青翼所有闲散的心情急速地转为恶劣,整张俊容显得凝重无比。本来,他还有点心情想把这件事当笑话来看,但这下人证物证俱在,想赖也赖不掉,更别说那个未婚妻已经上路来找他了……难道说,他什么都不能做,就只能看着烫手山芋送到他的面前来?

  开什么玩笑?他当年或许是蠢,但他现在可不蠢。

  “老娘。”聂青翼转了转眼珠,一改前态亲热万分地搭着她的肩头,“我看,不如咱们就把这张破纸撕了,然后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如何?”小时候做的事他才不认,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未来就栽在一张破纸上头。

  “现在想反悔来不及了。”染意迟将他的笑脸推得远远的。“你的未婚妻、我的儿媳妇,她明日就会来咱们这投靠她的未婚夫,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说你不想娶她。”

  聂青翼不甘心的挣扎着,“当真一点反悔的余地也没有?”

  “没有。”她又泼他一盆冷水,声音里隐隐透着警告,“往后我还想在亲戚前面做人,所以别指望我会让你毁婚,你娘丢不起这个老脸。”

  他还是很不死心,“打个商量行不?”

  染意迟两手环着胸,再度对他摇头打回票。

  “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担。”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啧啧……

  他叹息连天地垂下头,“当年我干嘛那么鸡婆……”

  现在他终于深深体认到没事找事做的下场是什么了。

  她淡淡冷哼,“不只是当年。你从小到大都很鸡婆。”

  在这座金陵城里,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多事鸡婆的男人。

  聂青翼无心去听她的奚落,头痛无比地抚着额,忧心起自己现在进退不得的处境来。

  也不知那个表得很远的表妹长得是圆的还是扁的、脾气是好的还是坏的,要是在见到她时不满意,可以退货吗?还是他大可不必理会娘亲的颜面,干脆把脸皮装厚一点,告诉那位表妹纯粹是误会一场,来个抵死不认当年那件糊涂帐?

  不过依他老娘超级爱面子的脾气来看,他若是就这样把事情一推四五六,想独善自己落得一身轻的话,他娘会先把他痛扁一顿,然后再绑着他去逢仙楼接人,接着不理会他的任何抗议,直接架着他去拜堂成亲……

  他转过头仔细地盯审着她的表情,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目了然的浓厚警告意味后,在他心底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只能在她笑得过度开怀的笑容中悄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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