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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兄弟怎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一切都乱了谱走了调?不该是这样的,照他的计画 ,依循他的心愿,所有的事情应该在他登基后都迎刀而解并到此终结,往后不会再有八 王夺皇手足相残,也不该再有骨肉残杀的惨剧,可为什么至今他所不愿见的那些仍是无 法休止?站上了新帝的位置后,他反而像个手中拉扯着线团的人,不舍愈扯愈多,心痛 愈理愈乱,这一回,将对兄弟们下手的人怎会变成了他?到底是哪里错了?

  庞云临死前的恳求,依旧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父皇派人欲杀铁勒的震撼,也还 在他的眼前跳动,就在方才,铁勒竟还坦然地向他告知,天朝的皇二子刺王已不复存在 ,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只剩下北武国的新任太子……这是在逼他吗?他们这些人,到底 是希望他怎么做?尤其是铁勒,为什么铁勒要把它说出来?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承认? 只要铁勒不承认,那么他也会矢口否认到底,往后他更可以用此借口驳斥想要对铁勒不 利的人,但铁勒却刻意将它摊在夕阳下,置他于两难的位置上,陷他于不义。

  在他的眼中看来,舒河简直就是另一个狡诈的父皇,因此绝下能将舒河留在朝野; 只要有舒河存在的一日,律滔便不会死心,所以律滔也不能不做出处理;霍鞑虽无心在 政局上,但为免霍鞑将会成为南内反攻的希望,故霍鞑也必须走出去。

  要他处置律滔、舒河、霍鞑这些兄长都好办,可是铁勒呢?铁勒就像块烧红的烙铁 ,捧在两手手心里,怎么拿捏都不妥当、怎么碰都会落得一身是伤,接下来该怎么做? 对这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根本没这回事?或者命令殿上的所有人都封口,不许 把这秘密泄漏出去?可这样他要怎么向百姓解释父皇欲杀铁勒的理由?万一日后百姓们 知道这事了,进一步向众臣要求他处置铁勒这名叛国贼,又该怎生是好?

  若是都无法可想,无转圜的余地,那下就只剩……大义灭亲一途?这样一来,岂不 是要让他成为千古罪人,并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懊悔里?

  他多么渴望有个人能来告诉他,他该拿铁勒怎么办。

  「考虑好了吗?」并不打算对风淮称臣的铁勒,挺直了背脊,黑眸直视风淮彷徨不 定的眼眸。

  「我无法想象……」风淮艰涩地启口,「我无法想象,你称臣于哪个兄弟的情景, 在我的心中,你是不能被束缚的。」

  铁勒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明了他的话意后再问。

  「你想拿我怎么办?」他下想承认,他的确是有些心灰,因为风淮终究还是得放弃 手足之情站在君主的立场上。

  「我……」百般不愿启口的风淮,哽着嗓,怎么也没法把话说出口。

  现下的天朝,混沌得有如天地初开,所有的是非道德皆必须重新衡量,功过得失也 都得另辟立场重新检视,一如以往地站在维持纪律的立场上,他是该大肆奖赏铁勒过人 的勇气和所立下的功劳,但若是站在新皇的位置上来看……对于铁勒,他不仅该严办, 也不该留下这个隐忧。

  父皇处心积虑想除掉铁勒,庞云不希望他在这时还在铁勒身上眷顾着手足之情,他 都懂,也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容不下铁勒,若是照父皇的意思,那他大可直接处死铁 勒,再把刽子手的罪名推到父皇的身上就成了,他也可以用叛国乱臣的罪名,对脱离天 朝叛国的铁勒苛以重刑再杀之,然而,他之所以迟迟不如此做,是因为……他不想当个 叛徒,他不想背叛他的兄弟。

  或许没有人知道,在卧桑宣读手谕后,他的心中,就一直有两股力量不断在拔河抗 衡着,一股,是想保全所有兄弟的想法,一股,是身为新帝该尽的职责。无论铁勒是否 为天朝皇室之人,倘若不留铁勒,他将懊悔一生,可要是留了铁勒,就等于是将不安的 种子再度种下,而后在未来中,他将忧心地等待着天朝何时将会再度分裂。

  「圣上,掠王他……」浑身紧张的朵湛,在这折磨得人快发疯的沉默中,忍不住想 开口为铁勒求情。

  「圣上!」自殿外远处一路传来更洪亮的叫唤声,飞快地盖过朵湛的声音。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就着夕阳逆亮的光影,一身戎装的野焰站在殿前,难以置信地 看着殿内的风淮与铁勒。

  拚着一口气赶回京兆的野焰,从没像此刻这般战栗害怕过。

  因冷天色在手谕一开封后,便二话不说地往北撤兵,这才让他终于有机会起程返京 ,可才朝京兆前进不久,拖着伤势前来的卧桑,在努力说服他不要成为叛党之余,还急 切地想要赶回京的模样让他百思不解,他不懂,京兆不已全面落入风淮之手了吗?卧桑 还在急什么?追根究柢后,他才知道,卧桑是在为铁勒的安危着急。

  为了大局,风淮可能会杀铁勒。

  「臣愿以一命保刺王!」野焰几乎是失声地大喊,脚下的步子丝毫没停,一骨碌地 冲至御案前朝风淮跪下,并对风淮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铁勒难忍地闭上眼别过头去,不忍去看野焰为了他如此。

  深怕风淮就这么杀了铁勒,野焰不敢停止叩首,一下又一下的,他是那么的虔诚恐 惧,那么的害怕他就将失去铁勒,因此叩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将殿 上雪白的地面都叩印上了丝丝鲜血犹不愿停止,不久过后,点点热泪也加入了其中。

  「老八……」风淮弯下身阻止他继续叩首,为难地想拉起他。

  「臣也愿以一命保掠王。」拖着伤赶回来的卧桑,举步艰难地由恋姬扶进殿内后, 也来到风淮的面前跪下。

  「大哥……」风淮忙上前想搀起他,并扭头朝殿上的人大喊:「来人,快传太医! 」

  卧桑不愿起身,望着他的两眼蓄满了请求,「圣上,刺王有功于国,就算圣上不惦 念手足之情,还望圣上看在臣的薄面上,饶刺王一命。」

  「大哥,你先起来……」拉不动他,风淮担心不已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真怕再拖 延下去,他的伤势会更加恶化。

  「寰王已向臣承诺,日后决计不会再让刺王踏进中上一步,恳请圣上高抬贵手,对 刺王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一步也不退让的卧桑不肯死心,拉紧了风淮的衣袖坚 持得到他的应允。

  风淮怔住了,缓缓撤开了扶握他的双手。

  「圣上?」卧桑仰首望着他,看不出此刻什么表情都没有的风淮心里在想什么。

  「真做得到吗?」风淮动作缓慢地偏首看向犹伏跪在地的野焰,微弱的问句,若不 留神听恐会听不见。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野焰忙不迭地应和。

  聆听着殿上袅袅不散的回音,风淮再度陷入了沉默。

  「六哥,把铁勒还给我吧。」恋姬也忍不住出声向风淮要人。「为天朝做了那么多 后,你们该把他还给我了。」

  「圣上……」朵湛小声地催促着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眸。

  风淮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向野焰。

  「日后北武国若是进犯天朝疆士,我唯你是问。」

  「臣遵旨!」喜出望外的野焰,在松了口气后又想叩首谢旨,但风淮在他做动作前 ,已先一步拉住他。

  他皱着眉,「别又来了。」他反而该感谢他们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然他就要做下 错事了。

  「圣上?」当风淮两手推着他往铁勒那边去时,野焰不解地问。

  风淮的音调有些哽涩,「去吧,再不和他谈谈……往后或许就没机会了。」他没忘 记野焰的心结,仍在铁勒身上,因此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野焰能好好地面对铁勒 一回。

  被推到铁勒面前的野焰,在没有心理准备下,一时之间显得手足无措,铁勒盯着他 不自在的表情,和那双藏了千言万语的凤眼,心头不禁泛过了阵阵伤愁。

  「你恨我吗?」他淡淡地问。

  野焰紧闭着唇下发一语,朝他拚命摇首。

  这般看着野焰,铁勒忽然很怀念,小时候那个老是跟在他后头,喜欢到处追着他跑 的野焰。每当他走得太快,野焰总会在追不上时,拉大了嗓门边哭边叫他二哥,在他不 耐烦地停住脚步时,野焰便会飞快地跑至他的身旁,一手紧拉住他的衣袖免得再被他扔 下,然后抬起头来,傻愣愣地冲着他笑。

  他低声地请求,「再叫我一声二哥。」

  「二哥……」听他这么一要求,野焰霎时声泪俱下,浓浓的不舍自胸腔泛滥开来。

  回京前,他全都知道了,卧桑将这十多年来他所不知的铁勒全都告诉了他,铁勒的 身世、铁勒如何在父皇的掌心下力争上游,铁勒为何那么待他……无论铁勒是下是北武 王的儿子,在他眼中,铁勒是他的兄长,是将他扶养成人的唯一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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