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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看什么?」他挨坐在她的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没有回头,「你。」

  迟疑地,朵湛伸出手,以指轻轻转过她水嫩的粉颊,看她迷惑的眸子游移在他的脸庞上。

  「你像个陌生人。」她凉凉的指尖顺着他的五官游走,像在复习又像在重新认识,「很熟悉又很遥远,就像我不曾见过似的。」

  她的敏锐慧心,令他暗暗心惊。

  她知道了什么吗?还是她看出来了?可在她的眼眸里,他又读不出什么来。

  「你感到很失望?」忐忑地,他将紧束在喉际的声音释放出来。

  「不。」楚婉缓缓摇着螓首,「我曾说过,你有着我看不见的一部分,而那部分,是你一直藏着的。对于你所藏着的部分,我并没抱任何期待,怎可能会有什么失望?」

  朵湛不知道,在楚婉将这些话说出口前,他一直深深紧屏着气息,害怕和期待在他的胸口形成一种窒人的紧绷情绪,令他喘不过气来,但在她把话说出后,他颤颤地深吐出一口气,像绷得太紧的弦获得了松弛。

  楚婉轻柔似絮的身子,凉凉地熨贴在他的身躯上,让朵湛忍不住埋首在她的发里,关于她所有的点滴记忆,在她的身子一回到他怀里时全苏醒过来。

  他记得她喜欢他这般搂住她的腰,记得她喜欢靠在他怀里,用她的小手抚摸他脸上的轮廓和线条,她喜欢偏着头,凝睇着他亲吻她一双柔荑的模样,她喜欢他深深地拥抱着她,让她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如果可以,他多想就这样陪她到老。

  楚婉靠在他的胸前,轻蹙着黛眉,「我很怀疑。」

  朵湛的思绪被她拉日来,「怀疑什么?」

  「朝中的事,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她轻轻推开他,仰起小脸,明眸直视他的眼瞳,洞悉的目光几乎让他无所遁逃。「我知道想要进大明宫或是在大明宫安然度日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却发现,你似乎适应这里适应得很好。」

  从昨夜他至长信侯府抢婚时,她便察觉,她在他身上一直没看见的那一面,似乎出现了。那时的他,倨傲自得、胸有成竹,俨然就是个握权之后的自信者,整座长信侯府里没有人拦他,因为无法栏也拦不下。就一个初入西内的朝臣而言,他太有把握了,而今早她在殿内所见的每个人,在面对她时,眼眸里不是对她深怀着惧意,就是对她避而远之,想必朵湛一定是对他们吩咐了什么或是警告了什么。

  无能者不会让人害怕,朵湛会让他们害怕,只怕是有着原因。

  朵湛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你根本就不是不谙政权手段,也不是什么无才无能的襄王,这些年来,你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对不对?」到今天她才知,他藏得太多了,也一直都在瞒她骗她。

  虽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这个他不想提及的话题,但他并没有否认。

  她的眼中闪过一阵失落,感觉过往的烟云,正逐步在消散中。

  「来到西内,这样就能让你一展长才,发挥你该有的实力吗?」她还是不能了解,为何三内他要选择西内,事实上,从他弃婚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不再了解他了。

  他小心地闪过她的问话,「或许吧,这事要做了后才会知道。」

  冷不防地,楚婉在他的心湖投下一记大石。

  「进入西内,要先付出什么代价?」独孤冉是出了名的不能容人,而他却能安然站在这里,为了保命,他可以拋弃她,那么为了进入西内,暗地里,他又做了什么事,政途若是踩着人一路走上去的,他是否已经踩着无数人才爬上这里?

  朵湛沉默了很久,「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她收回了指尖,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静望着他踌躇不安的表情。

  「因为......」

  「怕我会因此离开你?」楚婉水眸轻轻流转,清晰地映照着他所顾虑的是什么。

  「你不会吗?」他不再犹豫不决,全盘将自己恐惧拱脱而出,而后,等待着她的答案。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笑了,笑意里带着凄楚的泪光。「你忘了?离开我的人是你。」在她失去一切后,到头来,他还是不相信她,而他恐怕也忘了,当时他伤她有多深。

  朵湛情急地想解释,「我是因为......」

  「请不要再做第二次。」她一手掩住他的唇,低垂着螓首不让他看,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我只能心碎一回......」

  多少梦回之际呼唤他的名,他却幽然远缈不聆听她的祈求,那份痛意,说它散去了,其实还是不可磨灭地根存在心中,就因为她的善记,所以在每个等待的日子里总是特别的愁肠百转,而这些他都不会知道的,为了不让他担心,她把泪水都咽下,全都隐忍了下来,让自己来承担。

  但她也会累会痛,更会孤单不知所措,在人前要装坚强等待,在人后惶然害怕他是否真会回头寻她,倘若往事重演,她是决计不能再承受一回。

  因为她一直不肯抬起头来,朵湛看不清她到底是怎么了,当他的双手在她的颊上摸到她的泪,他才发现她早已泪满腮。

  他匆匆拥她入怀,「原谅我......」

  「你若再做一次......」楚婉伏在他的胸前紧捉住他的衣衫,含泪的抬头看他心慌意乱的眸子。

  「不会的。」他忙止住她的话,在她的耳际喃喃保证,「不会的。」

  她不再有丝毫的把握,「这回的誓言可以持续多久?它的期限又在哪里,」守住一个承诺太困难了,而坚守它的过程也太过折磨,万一他又转身离去那怎么办?

  「只要我活着,我会守住它。」

  「只要你活着?」楚婉的身子在他怀里一怔。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的性命还是不安全吗?还是会有人再将他拉离她的身边吗?到底她还要过着这种心忧的日子多久?

  「楚婉?」朵湛担心地抚开她额上的发丝。

  她闭上眼,倦累地靠至他的胸怀里。

  不要了,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倘若外力会改变一切,那么,在下次外力又介入他们之前,她必须去做些什么。

  该告诉他吗?在她执意跟随之后,他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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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镜匀妆的楚婉,在镜里看着巧儿在五子敛盒里仔细地挑选着宫花,巧儿有一双白净的巧手,能帮她整好一头青丝,绾成各式繁复的宫髻。

  以前,为她簪宫花的人并不是巧儿,而是与她形影不离的朵湛,但前两日冷天色将巧儿派来她的身边陪伴,将原本留在她身边的朵湛拉走,她没有反对,因为她也受不了人在这心却不在这的朵湛。

  进宫的这几日来,她意外地发现,不知是因为何种缘故,朵湛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她的安危,像是怕会发生什么似的伴在她身边,可是他的眼眸,总会穿越纱帘、飞出殿门,投向殿外远处,不像从前只专注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让她总觉得她虽是能碰触到他的人,却触不到他的心。

  他的那颗心,早就不是她一人独自拥有了,朝政、放眼所及的每件人事物,都在与她瓜分他。与其困住他,还不如就让他去做他想要做的事,因为她不是囚禁着他的牢笼,也不是他必须随时随地背负的负担。只是日子里少了他,生命便变得清索了起来,那无计可消除的想念,总在他离开后悄然覆上她的心梢。

  不知何时,巧儿已完成手边的工作,楚婉回过神来,见案上的兽形香炉里的熏烟灭了,她取来香盒手执木杓朝盒轻勾,蓦地微微一动,杓中的香料洒了一地。

  幽幽的香气在室内漫开了来,楚婉抬首看着镜中那柄搁在她颈间的短刃,再稍稍移动水眸,看向她身后的执刀人。

  「朵湛的手谕藏在哪?」巧儿将短刃用力压向她的颈间。

  楚婉的眼睫问覆上一层心灰。原来,这就是朵湛寝食难安的原因,这座大明宫,能信的人不多,不能不防、防不胜防的人则是太多,怪不得朵湛会说只要他活着他就能守住誓言,不只朵湛要在这里求生存,连她,也要尽力活着。

  在这个雕梁画楝又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她深深体认到,她的生命变得不同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渴望能淡然度日的楚婉,在这里,那个愿望根本不可能存在。

  她没有心情去猜巧儿是何人派来的,她只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让那些想要得到手谕的人无法再进入大明宫,该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不能再打朵湛的主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丝丝疼痛自她的颈间传来,强迫她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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