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算是正常吗?」
「为什麽不算?你现在不就和我对答如流吗?」
「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你近视啊?」朱媥媥话才一出口,就惊觉自己说了什麽蠢话,「我的意思是……」她绞尽脑汁地想著合适的用语,「你的眼睛有问题吗?」
「没有。」
「没有!?」
「我看得见你,看得见嬷嬷们,就是看不清他的模样。」雪儿眼神迷离,声音也飘忽不定。
「拜托,他长得就像大树一样高,你却总贴他那麽近,看得清才怪哩。」
「不论远近,我都看不清。」
「这是多少?」朱媥媥在雪儿面前摊开手晃著。
「五。」
「那这样呢?」朱媥媥跑离雪儿十步远,比出胜利的姿势。
「二。」
「你的眼睛很好嘛。」朱媥媥咚咚咚地跑回雪儿面前。「你确定你看不清那笨蛋的模样?」
「随著我想起越多事,他的模样就越模糊。」她记起疼她的嬷嬷们,记起她打小生长的弋宫,却记不得任何关於他的事。
「你……看过大夫吗?」
「嬷嬷偷偷带我去看过,可是大夫们都说我很正常。」可她心里知道,她不正常,否则他不会待她那般好,她也不会记不得他,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看起来的确正常。」朱媥媥前前後後、仔仔细细的看过雪儿一遍,「有病的,应该是你的心吧!」
「心?」
「对啊,瞧你的模样,有病的八成是你的心。」
啪啪啪。突如其来的鼓掌声让两个女人同时看向朝她们行来的云栖俍。
「真是难得。」
「难得什麽?」若非畏惧云栖俍的恶势力,朱媥媥铁定冲上前去揍他那张看起来就很欠扁的脸一顿。
「有点脑子。」云栖俍似笑非笑的睨了朱媥媥一眼後,随即将目光定在局促不安的雪儿脸上。
「哼。」收到他警告眼神的朱媥媥赌气的别过脸去,不看他。
「雪儿拜见护国师。」雪儿立起身,恭敬的福了福身子。
「你的记忆恢复了。」
「尚不全。」
「哦?譬如?」
「弋哥哥。」
「除了他以外呢?」
「都记起来了。」雪儿神情有些呆滞的道。
「他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他的心思深沉,她著实猜不透。
「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来得幸福。他是个聪明人,自是了解这个道理。」
「你的意思是,那个笨蛋其实知道……」朱媥媥忍不住插嘴。
「没人笨得过你。」
「喂,你……」她直指他胸膛的手指在他的睨视下,倏地收了回去。
「只要他没说,我就当他不知道。」雪儿喃喃地道。
「他亦是同等心思。」云栖俍直视尚缺了一魂一魄的雪儿。
他费了五年的心神,好不容易才召回她的三魂七魄。
只不过,她的三魂七魄虽然已回归本体,但显现出来的唯有二魂六魄。▲可见那隐藏的一魂一魄,早已被她压抑到心底最深处,无人能及了,除非……
「嘿嘿,万能的俍爷,您可否赐教,为何她总看不清外头那根柱子的模样呀?」朱媥媥能屈能伸的谄媚道。
已逐渐习惯朱媥媥嘲讽左弋的雪儿也一脸期待的等云栖俍解惑。
「无心之人,自是什麽也看不见。」云栖俍莫测高深的说著。
「哪有?她看得见我也看得见你呀。」朱媥媥直觉的反驳道。
「越在乎才会越眼盲心盲。」
「在乎?」雪儿喃喃自语。她在乎他吗?那为何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是其他人,她多多少少总有些感觉,不论是喜与厌……
「学著照顾自己。」云栖俍寓意颇深的说道,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我也想,可是没机会。」左弋总将她照顾得好好的,所以她根本不会有机会去照顾自己。
「就快有机会了。」
云栖俍温和的笑容看在雪儿眼里,只觉一阵冷意袭过心头。
他的意思是,左弋即将离开她吗?
还是……
他将会出什麽意外!?
※ ※ ※
「折腾了一天,你累坏了吧?」左弋带著笑,温柔地拉起被将雪儿密密实实地包起来,不让冷空气有丝毫机会可以袭击她。
「别走。」她怯怯地探出小手,想要拉住他。
「雪儿乖,弋哥哥只是要去把火生得更旺些。」他知道魂魄不全的她畏寒,所以总不忘随时保持房内的温暖。
「我冷,抱我。」她拉著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央求。
「可是……」望著逐渐变小的炉火,左弋不禁有些犹豫。
「冷,我好冷。」她颤颤地再探出另一只手,用双手拉著他的腕。
「好好好,我抱你,你先把手缩回被窝里。」生怕她受寒的左弋急忙坐上床缘,紧张的把她的双手重新放回暖被中。
「抱。」尽管对他没有感觉,可她却深深依恋著他的体温。
「可怜的雪儿,今天你一定被吓坏了。」左弋脱下鞋子,连人带被的将雪儿紧紧抱在怀中。
平日的雪儿不会如此腻人,所以她定是被吓坏了,才会变得特别腻人。左弋心疼的摇哄怀中的佳人。
将头舒服的倚著左弋宽厚的肩,雪儿瞠大眼,想看清楚他的侧脸,可不论她如何认真的看,却总摆脱不了眼前遮蔽她视线的白雾……最後,双眼疲累的她不再为难自己,闭起眼全心感受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
「雪儿别怕,弋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左弋不停地在雪儿耳边轻喃蜜语,意图让她放松心情早些安眠。
「永远?」雪儿疑惑的仰起头。
他们有永远吗?如果她必须学会照顾自己,又哪来的永远呢?想起护国师的警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永远,永远。」她的轻颤让左弋以为自己抱得不够紧,连忙将她抱得更紧,紧到不留一丝缝隙。
「不要,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她将双手探出被外,怯怯地环住他的颈,整张脸更加埋入他厚实的肩。
「不离开,不离开,我永永远远都不会离开你。」听著她的呢喃,左弋整颗心甜腻腻的,就差没融了。
这样就够了!
不论她眼中有没有他,这样就够了!左弋温柔地环抱怀中佳人,心满意足的笑了。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是雪儿由他身上散发出的柔和气息知道他在笑,还笑得很开心。
「小心著凉了。」他温柔的将她双手再次放进被中,只是这一回,他的大掌没离开,而是密密实实地包覆著她的柔荑。
「盖被被。」她眨著朦胧的双眼,满是无辜的邀请著。
「好。」见她一脸的期盼,他顺从的掀被入内。
轻柔的抱起她的身子,让她整个人趴卧在他的身上,既可汲取他的体温,也可让暖被将她团团包裹住。
「呵呵呵呵……」忽然,一连串的轻笑声逸出她的小嘴。
「笑什麽?」他一手环著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精致的小脸,轻轻为她拨开不守规矩的发丝。
「痒痒。」她伸手拨弄著他下巴上的胡碴。
「刮伤你了?」他眯起眼,在黑暗中担忧的望著她的脸。
「痒痒。」她用食指指指自己的右脸颊。
「对不起。」他自责的轻吻她所指的部位。「对不起……」
※ ※ ※
凄冷的夜,凄冷的月光。
月光下,左弋取出长年摆放在怀中的银面半月星。
半月星在月光的照映下,发出冷冷的银光,迷眩人的眼。
「爷,祝您寿辰快乐。」李嬷嬷手端寿桃朝左弋缓步而来。
「我不过是栖俍圣宫的总管,怎能称是爷呢?」痴望著手中的半月星,左弋没有回头。
「不论称呼如何改变,您依旧是爷呀。」
「李嬷嬷,云左弋早在五年前就被皇上赐死,收回爵位了。」
「雪爧那丫头何德何能,竟能让爷为她牺牲至此……」
「雪爧死了,所以云左弋也死了,留在世上的,唯有左弋与雪儿。所以,别再叫我爷了,以免……云左弋的精神不死,雪爧的魂魄便永难凝聚。」
为了求回他的雪爧,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灵魂,只愿上苍怜他,让他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他的雪爧一面。
「不论如何,这寿桃……」
「你端下去吧。」
「可……」
「我的寿辰何庆之有?对你我而言,那不过是个不祥之日。」他的寿辰便是雪爧死祭之日,所以他老早就不过寿辰了,但每年的今日,他总会拿出半月星,悼念雪爧,祈求她的魂魄早日回归。
「都五年了,雪儿的情况也好多了,您何苦还这样折磨自己呢?」李嬷嬷心疼的说。
雪爧的死,她们这群抚养她长大的嬷嬷们比谁都痛心,但重生的雪儿终究抚平了她们的伤痛,可爷却始终陷在悲痛中挣脱不出,教她们这群嬷嬷看了,都替没了知觉的雪儿感到心疼。
「我常常在想,在我咽下最後一口气之前,雪儿能不能记得我的样子,能不能想起我也曾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能不能……能不能亲口告诉我,她愿意原谅我。」左弋望著半月星的眼中满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