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为她哭了,是错愕,是不信,在浓浓的哀伤里,她感到一丝喜悦。
原以为在这世上不会有人为她留下一滴眼泪,可是他为她落泪。
她难过,难过自己害他伤心,可是又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被这样一个男子所爱,死了也值得。真的值得。
“焰。”以指腹小心翼翼拭去这份意外,唐婉儿自顾自的一边以指描摹他的轮廓,一边低喃着:“将来若遇到心仪的女子,记得要好好把握、好好待她;要真心相爱,生一堆可爱的娃娃,要做一个好夫君、好爹爹。我知道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的是不是?”
“唐婉儿,你不后悔?”
“这是你首次叫我的名字。”唐婉儿抬头,诀别早扯碎她的心,让她什么知觉也不剩。“在你眼里,我不是阎罗令、不是药人了?因为我愿意当药引,所以我在你眼里变成人,不再是妖怪?”
她一串的问话,令邢培难堪地接不上话。
“失礼了,我只是一时失态,请公子别介意。”
“嗯。”邢培无心应了声,见她正试着搀起冷焰,赶紧上前。
“谢谢。”
邢培将冷焰搀起,投向唐婉儿的眼神合着疑惑。“你不恨?”他是疑惑,疑惑她竟还向他道谢。
“恨?”唐婉儿仔细拍去冷焰衣衫上的灰,这是她惟一能再为他做的事,她得好好把握。“我没有多余的心力恨谁,我只想好好看着他。告诉我,我还能看他多久?”
他头一次这么憎恨救人。该死!这是什么样的天命,又是什么该死的定数!以往的忠心,此刻薄弱得令他想背叛。
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他尽忠!
“公子?”见他许久不答话,唐婉儿催促道。
“一夜。”压抑着怒吼,邢培答得有气无力。天晓得光是这两个字就让他羞惭得无地自容。
“一夜啊……”唐婉儿喃喃重复。“只有一夜。”
可以的话,她真想看着他一生一世。
倘若可以的话……
第十章
“来来来,今儿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咱就来说说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冷血杀手的事儿。”说书的高声一个吆喝,茶店里的客人莫不引领而望。
可不是吗?他莫老头行走江湖数十载,什么江湖事没见过没听过的!这一代新人换旧人,代代皆有才人出的江湖,没他这个老江湖四处打混动嘴,哪能让这票子平民老百姓知道江湖新鲜事。
“来来来,听得出神得给点螂让小老头儿我混口饭吃,好再说这江湖新鲜事让各位官官不单饱了口福,也饱了耳福。小老儿我行走江湖数十载,啥事没见过,这我走过的桥可比各位吃过的盐还多得多,再说……”
“甭再说了,您老每回说书就爱拉拉杂杂这么一段,大伙儿都倒背如流了。”
“就是说嘛。”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莫老头安抚性急的年轻人。“要知道小老儿我怎么在这江湖上行走数十年还不出事,全靠三个字。”
“三个字?”头一回听说,年轻人面露兴趣。“哪三个字?”
“慢、准、快。”
“慢、准、快?”快字能理解,这慢准是啥回事?“你倒是说清楚。”
“呵,这走路要慢,看人要准,逃命要快啊!”
“你这不是有说跟没说一样!”啐,唬弄他们呀!
“唉,这可是大学问啊,想想,走路慢,沿途可听到多少暗言私语,这看人要准,要不怎看得出小辈杂出的江湖哪个可以当将来的大侠、当咱们今儿个的话题?说到这逃命要快,一旦被发现在偷听,不逃还等着人家刀子砍下来啊!”“有理、有理……”
“那您就快说说这冷血杀手的事儿啊!”
“说,这不就要说了嘛。”年轻人真是性急。“我就来说说这索命阎罗,这称号在杀手这行业里已流传有三、四年了吧,不过在这近一年里可真是给他彻头彻尾响亮到了极点啊!”
“怎么个响亮法?”不服气的声音似是从手执铁剑的少年快士口中迸出。“你倒是说个清楚。”
莫老头手刀作势划过喉咙。“见血封喉,没失手过。”
“你怎么知道。”
“哼,这天下还有我莫老头不知道的事吗?”皱皱苍老的鼻头,莫老头傲气哼声:“别的不说,就说这几年朝中无缘无故死掉的几位大臣吧,工部尚书、户部员外郎、刑部主事大人,你们还真以为他们是得急病死的?”
“难、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就说老百姓单纯。“急病能一夜呜呼致命吗?而且三位高官的死状全都一样,喉咙被开了个盆儿大似的口,怎么能不死?”
“那……”
“没错,全是索命阎罗出的手。见血封喉,那可是他的独门本事。干净利落的手法,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啧啧,那几个高官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侍卫也难逃阎罗索命啊!”
“可这接连着几名高官被杀,朝廷难道就没有因应之道?这些个官可是咱们老少百姓都知道的好官哩!”
“好官?哈哈……”笑死他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好官,小老儿我哪管得了朝廷的消息,比起朝廷,江湖岂不是更有趣?才子佳人、英雄美人,这些个风花雪月,何其精采,这是朝廷比得上的吗?”
“说的是、说的是。”
“甭岔开话题了。”臭小子,让他老头儿连事儿都说不完。“再说到这索命阎罗,杀人不分好坏,不辨百姓高官,只要有钱就杀。旁人定以为他是杀得兴起,天性好杀吧?”
“难道不是吗?”底下一片议论纷纷。
“才不是哩,这后头可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说到这件事,就不能不提提一年前当家离奇死亡易主的四川唐门了。”
“这、这又干唐门啥事?”
“啧啧!就说你这小子见少识寡哩。这唐门有个宝——阎罗令,在江湖上闯过的朋友都听过吧?
阎罗令可是天下第一剧毒啊!要谁生,要谁死,只要阎罗令在手,这事就易如反掌,可是怪就怪在这阎罗令在一年多前从唐门离奇消失之后……”莫老头侃侃而谈,底下听者无不竖耳倾听,全神贯注在又一则的江湖事,无不为里头的精采刺激神往不已。
末了,大伙儿喔的一声,恍然大悟。
“所以,说是疯了吧!想想也是,失去心爱的佳人怎么能不疯呢?这索命阎罗失去心上人之后就突然杀性大发,见谁就杀!杀人这滋味,该怎说才好呢?只要习惯,就杀不停手啦!小老儿我见多了!江湖上打打杀杀所为何来?不就是杀价了,不杀反而奇怪!”
“是啊、说的是。”底下又是一片应和的感叹。
一锭纹银,落在莫老头桌上。
银子!莫老头抬起脸,笑眯眯向送银子到面前的男子道谢:“这位客官,小老儿在此谢过了。”
“老头子。”男子勾起冷硬的唇角斜扬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见莫老头笑脸迎人,冷言低声道:“我杀人从不见血封喉,而是千刀万剐,招招见骨。”
“喝!”
这个人是……莫老头瞠大了眼,目送男子离去。
那个人是——
老天爷啊!
不够!再怎么杀都不够!
杀戮的血红腥胆不够抵挡内心幽幽的空洞,用再多的血就是补不满心中空茫的缺角。
没有知觉啊!再多的痛、再多的刀光剑影都无法唤醒他的知觉,灵魂始终沉睡在最深的角落,对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无所谓,眼里看去,净是一个个毫无意义的脸,死也好,活也好,与他无关。
犹如活死人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只为了一句承诺,只为了她的心已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同在,所以无法自戕,无法让她的牺牲变成一场空。于是,强迫自己活着不死,那怕只是一个活死人,一个无知无觉的杀人工具。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宁可当年昏睡后永远不醒,为什么要他尝过情爱滋味后失去?为什么要他习惯身旁有人需要他守护后又让他回到原点?
恨,好恨!
“冷焰!纳命来!”
银光恍若自云霄纵落,从正垂首独行在大街上的冷焰头顶一刀劈下。
锵的一声,刀剑相击。
冷焰退开数步,化开大刀劈来的力道。
“谁?”
一落声,十数道人影立时落入眼前,吓退同样在街上行走的寻常百姓。
“还我师父的命来!”其中一人吼道,带领后头的人攻向冷焰。
左闪右避,冷焰招招从容,不让对方欺近一根寒毛。“你师承何门?”
“点苍派何振!”
点苍派?“哼,不过是沽名钓誉,心术不正之辈,你竟如此忠心?可笑。”
“师兄弟!上!”
“莫非你们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又是假情假义的虚伪之徒么?这江湖近年贼人辈出,可叹。
刀光剑影流转之间,十来道人影逐渐稀落,十个、九个、八个……到最后竟剩下不到五个。
不沾血的剑干净得犹如未曾开锋一般,却隐约闪动着令人觉得阴森的寒光,像极一把永远无法饱足吸血欲望的妖剑,执剑的人就像厉鬼,取人命亦毫不留情。
“快逃!”幸存的人喊出声音,可惜——
“逃不了。”阴寒的声音低喃出令人绝望的语句,三个字语调乍落,再也没有喊逃的声音。
十来人,尽数横尸大街,街上百姓尖叫,引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属于城中官兵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