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听见一声嘀咕的邢培玠故意加重力道,箫管按入墨凡庸的咽喉,令他一口气提不上来,闷涨了脸。
“咳咳……”要命啊!这男人难惹。“你这样……咳咳……我怎么……咳咳……说……”
邢培玠减轻力道,但箫管仍不离他咽喉。“说。”
“咳咳……”真难缠。“你、你好歹是个大夫,难道断不出她只是一时昏厥而已吗?拿这理由要我命不觉得太过?”
邢培玠无言以对,他说的并没有错。
“还是因为……”不怕死如墨凡庸,瞧了眼前男人脸上复杂神色后,皮皮笑道:“你在意我瞧见她沐浴时的旖旎春光?”
“墨凡庸!”黑瞳倏地燃起肃杀之气,笔直射向死也要耍嘴皮的家伙。
“咳咳……”要、命、啊……他这爱耍嘴皮乱说话的性子,迟早会把自己送到阎王面前去。
快翻白了的眸子看向邢培玠身后,这小女婢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说话救他一命啊?墨凡庸在心底哀号。这死丫头,就算胆子小也用不着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吧?他都快死了……“邢、邢护卫……”身后细小胆怯的柔软嗓音终于鼓起勇气,叫唤眼前这气势骇人的背影。
“将军醒了?”邢培玠问,欲致人于死的力气还是不减分毫。
“是的,主子要奴婢告诉你……那个……”
都这当头了还给他搞结巴!快翻尽死白的眼错愕地瞪着垂头支吾的小女婢。
他要是就这么英年早逝,绝对要拿这小结巴陪葬!咳咳……
“什么事?”
“呃,主子说要你放、放了墨三公子。”
“放了他?”她要他放了这个闯进浴池窥视她身子的登徒子?
“是的,主子说、说这、这是命令。”呜,他好凶。小女婢颤声道,压不下心里的怯怕,一步一步渐退。
“命令?”
“是。主子还说、说若不从命,就、就算是、是你不把主子当主子看,随、随时都、都可以走。”呜,好、好可怕!小女婢一双眼简直快掉下两行泪了。
老天爷,真正该哭的是他这个快没命的人吧!墨凡庸哀叫在心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今夜注定魂归离恨天的时候,喉间的重压突然消失,紧接在后的是银光一问。
不会吧!真要他的命?
“啊——”小女婢能做的除了失声尖叫再无其他。
刷的一声,利落终结一切。
闭紧眼等归西的墨凡庸感觉不到身上有任何痛楚,这才试探地睁开一眼——
邢培玠一张冷死人不偿命的脸还活生生在眼前。
啪的一声,掉地的是将他绑在柱上的粗绳。
他没死?“我、我还活着?”
“想死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不了!”差点玩死他。墨凡庸往旁边跳开一大步。
老天爷!这个恶劣到家的男人真不好意!
啐,是哪个家伙说他忠心死脑筋的?险些吓破他的胆。
“啊——”两个男人面对面互瞪的此刻。伴随不知何时才要结束的尖叫的确杀风景,可惜闭着眼尽责尖叫的小女婢浑然不觉自己成了两人注目的焦点,兀自闭眼尖叫着。
“吵死了!”异口同声一吼,总算吓住小女婢。还给黑夜一片静寂。
啊?“你、你没死?”她眨眨圆眼。啊。他口鼻还冒着热气。
“你巴不得我死吗?”墨凡庸挑眉。
“没、没这回、这回事。”小女婢低下头,结巴得更严重。
“小结巴。”墨凡庸无可奈何的阵了声。“我、我才、才不是小、小结巴。”她有名有姓;这墨三公子凭啥叫她小结巴。
“我说你是你就是。”
“我、我不、不是。”
“你是!”
“不……”
无趣。刑培玠冷眼扫过因斗嘴而忘了今夕的两人,转过身,一心只想看见在这世上唯一令他悬心的女子——
那位世人口耳相传,一箭惊城的巾帼女。
他要确定,确定她平安无事,这颗心才能平稳下来。
***
咿呀两回,是门扉开了又合上发出的声响,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息的凤嫦娥以为是贴身侍女去而复返,遂道:“没你的事,下去。”
脚步声没有远去,反而更接近她。
心里已经暗暗恼火今晚一场闹剧令她出丑的凤嫦娥失了平日耐性,忍不住使性子,坐起身掀开床前纱帘,怒喝:“我叫你下去你听见没——”话声乍然消失在进房人影落在她眼底之后。
是他!邢培玠。“没你的事,下去。”按捺不常发作的火爆脾性,凤嫦娥冷言道,不愿在他面前失去分寸。
“觉得如何?”
“我还活着,用不着你惺惺作态。”凤眼冷淡扫过,翻身背对他。“滚。”
邢培玠并未领命,反而走向她,肆无忌惮的坐上床板。
“滚!”可恶!凤嫦娥恼着一双眼瞪他,这段时日因他随待在侧,以致无法松懈的防备,早已将她的心神气力折腾殆尽,要不然她也不会狼狈地倒在浴池里,让眼前这个该死的男人救!
玉臂毫不迟疑地挥向不该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凤嫦娥一心一意只想赶走扰乱她心神的主因。
她不想在意、不想理会,偏偏表里不一。
明明能装出一副冷漠疏离样的自己,为何心里会因为他的靠近而紊乱如麻?
她恨死这样表里不一的凤嫦娥!
她凤嫦娥不该这样!不该在恨他的同时又想投入他怀里,想碰触他、感受他。
她不该对他难忘旧情。“滚、出、去!”一字字,她说得咬牙切齿,极力克制想投入眼前这副正对她敞开的胸膛,苦苦压抑想用他的怀抱驱离一身寒霜的念头。
她的心早该死了,在当年做下那个决定之后。“滚开!”
“我只想确定你平安无事。”邢培玠毫无预警的扣住她的手腕号脉。
“放开我!”凤嫦娥紧张万分地以闪电般的速度抽回自己的手,翻身背对他。
“不用你多事!”
扣住脉膊余温的手因她抽回的举动忽然一空,冷凝的氛围填入空虚的虎口,邢培玠失神地瞪着空无一物的手。
他看了很久,久到让决意不再看他的凤嫦娥忍不住回眸。
过了半晌,邢培玠的目光迟缓地对上蹙了一双柳眉,防备地盯视他的丹凤眼,莫名复杂地凝视她好一会儿,微启的唇动了动,最后选择默然收回手,不吭声。
“你还想怎样?”难不成他今夜打算一直待在这里跟她僵侍不下?“退下!”
“若我说与你走到今日这局面非我所愿,你信吗?”被喝离沉默思忖,邢培玠不带任何希冀地道出真心语。
可以想见她绝不会信,但不擅长言语、更不懂时机的邢培玠还是说了出口。
果然,凤嫦娥回他一抹冷凝讥讽意味的浅笑,“当年是谁先转身离去?是谁走得绝然,不曾回眸一顾?”
是他,全都是他!
先转身的人是他,先迈出绝然脚步离去的人是他,不曾回眸一顾的人也是他,今日的局面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因为不曾回眸,所以他看不见,自始至终都看不见!
看不见被留在原地的她是怎样的凄楚、如何的悲伤,又呆茫伫立在原地多久、流过多少泪,甚至瞠着泪眼朦胧看了他多久,盼他能转身、能回头、能告诉她他不离开,这些他都看不见。
因为他不曾回头,连一丝丝的留恋回眸也无。
她是骋驰沙场、立志创下一番世间女子远远不能及,甚或不亚于男子功业的巾帼女,站在仅有一线之隔的生死间毫无惧色,亦不曾害怕胆怯,更不曾掉下任何一滴懦弱的眼泪;唯独为他,为他这个负心人,她流尽一辈子的泪。
泪,流干、流尽了,心也就跟着死了,自此陷入永寒的绝地,无法再轻信任何人的话,尤其是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
“你不信。”邢培玠自嘲地替她作了回答。
“以你的作为,会信的只有傻瓜。”她不当傻瓜。“我累了,退下。”
“你曾说心已死……”想起那夜她怅然如泣的模样,悔恨再一次重重划上他心版自残。“能再活过来吗?”
“江湖人称冷面判官的你,可曾让人起死回生?”
“没有。”起死回生?他做不到,最多只能将鬼门关前的人拉回阳世,但已进鬼门关的他救不出。
“心死跟人死……”翻身背对站在床沿的人,凤嫦娥拉起锦被盖住全身,闭上眼。
在顿了让人以为她已熟睡一样久的时间后,才听见她的声音冷冷续道:“都是同样的道理。”
因为背对,因为看不见,所以她不会知道身后的人对这话作何反应。
她看不见,永远看不见也不会知道,不会知道邢培玠因此震退数步的惊愕。
也不会看见他为这句话,一张脸像千万根针狠狠噬心的痛苦与惨白,以及最后黯然退离的悔恨步伐。
如同当年背对她的邢培玠看不见她的痛苦一般……
***
那座书楼里究竟藏了什么?
担任随身护卫一职在凤嫦娥身边跟进跟出已过两回月圆十五,疑问逐渐萌生于邢培玠心中,疑云一日比一日浓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