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他的对手。”
“这要试过才知。”
凤嫦娥傲然转身,沿着回廊离去,背影没入最近的别院曲门前摆了话:“下回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闻言,邢培玠举步追她的冲动为之一顿,伸出的手只沾得片片飘落的飞雪,掬了冰冷在掌上,也在心口。后悔,如影随行,如千万根针刺在他心头。
他后悔,后悔当年为何不带着她远走高飞,后悔当年为何舍弃她执意追随凤骁阳,落得如今狼狈不堪的下场。他的下场如何不打紧,这份后悔他邢培玠独尝便是,但最最令他后悔也无法承受的是误了她的事实。
伤了她的心,更误她一生。
这悔恨,今生今世恐将注定跟他至死——刻骨,铭心。
第三章
雷京城,承天王朝帝都所在,城墙东南西北四方、主侧,合计共有九门,皇宫大内便位居雷京城正中心;高耸如天般的城墙外围首先是王公子弟、达官贵人所居的宅院,再外围才是寻常百姓来往的市集街坊,城都的规划与天恩王朝旧都一模一样,只有四方各一道城门,接通东南西北四条驰道直达雷京城四道城门。
而常人仰首望,仍不见墙顶的皇宫内究竟是何风貌,恐怕除了能进出走动的官家外无人知晓。
只知道,要是有胆子潜进皇宫,不是被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一举击杀,就是在里头迷了路、求救无门,最终还是落在大内侍卫手里,论罪刑处。
深宫内苑是百姓好奇的地方,也是望之怯步的处所。
只有傻子才会不要命地潜进皇宫,把脑袋送到皇帝面前。
然而,月明星稀的此夜,有银白雪地映照处处微光,几乎是用不着打灯便能在三更夜里安然走动的时候,偏就有道黑影以令人张口结舌的轻功,翻过高耸的皇宫城墙。
墙内俨然犹如另一座城池的宽广,如街般的广阔大道、富丽堂皇的朱楼林立,一座座御花园连接在殿与殿之间,经人手雕刻出的奇山怪岩教人叹为观止;凑着雪光相映,佐以千花百草、林木株株,虽是严冬凋零景象,却仍美不胜收。
可惜,黑影的主人对眼前瑰丽的一切似乎全然不感兴趣,脚尖一起一落间没有任何徘徊流连之意。
令人意外的是,在迷宫似的大内,此人竟如识途老马般,没有一丝一毫探索的动作,仿佛正走在自家宅院一般。转左弯右,一路上躲过夜巡的大内侍卫、掌灯值班的太监与宫女,黑影终于消失在某处阁楼前。***阁楼中,一名男子独坐在里头唯一的一张案牍前;这案牍,与寻常人家不同的是,除却精湛的雕工外,另有绣龙刺凤的黄巾铺设于上。
而坐在案牍后的男子,一身黄袍,身份更是显赫。
他不是别人,正是年号皇龙的当今天子。
更是凤家长子,凤骁阳同父异母的兄弟——凤怀将。
埋首于案牍上叠得几乎有半身高的奏摺前,当今天子、皇帝陛下像是入了神般,完全没有察觉御书房内多子异于往日的声息。
直到一道银光闪入眼底,抬头时,已冷硬架在喉头,只隔约莫一寸。
双眸余光扫过执剑者,只见他扬唇浅笑,索性放下批阅的朱笔,倾向后躺进椅背,目光正视手握自己性命的男子,神色依然自若。“斗不过朕,干脆派你来刺杀朕吗?邢培玠。”
“不。”手执暗藏在玉箫中的利剑抵在当今天子咽喉上的邢培玠,对这般嘲讽并不以为意。“我来只为一事。”
凤怀将挑了挑眉,哼声。
“撤回婚事。”
婚事?“呵呵,若朕执意将她嫁给墨凡庸又如何?”
“死。”
“你不妨一剑刺进朕的咽喉,让你主子登上大位。”黑眸不掩一丝一毫的邪气,无视自身性命。“届时天下因你此举再次动乱,也算是扬名立万,只不过,嫦娥会如何因应这事,你心里自当有数。”
“你!”表面上握有优势的邢培玠却反而是尝到挫败的一方,他咬牙切齿、字字含怒的问:“你到底想怎样?”
“这是跟朕说话的口气吗?”俊雅不亚于其弟的轮廓因为邢培玠的动气而挂上浅笑。“有所求的是你,有求于人气焰还如此高张,真是前所未闻。”
“你——”
御书房紧闭的门咿呀一声突地被打开,打断邢培玠的话。
随之出现的是一道伟岸身影,以凌厉目光,无言地看着潜入大内、挟持当今圣上的邢培玠。
“把门关上。”出声命令的竟是被挟持的凤怀将,浯气之镇静,非一般落入这情境的人所能表现出来的。
由此更可见当今天子的胆识、气势,皆称上品。更绝的是,面对主子遭人挟持,这名伟岸男子却也不动声色地依言而做,行止从容地将端在手里的夜消送到主子手边,才退到离桌约莫一尺之处。
“一口酥、桂圆银耳。”凤怀将轻呵一声,太刺刺地向执剑抵在自己咽喉上的人提出邀请:“尝尝御膳房的手艺如何?”邢培玠提了提剑尖,移近半寸距离。几乎是同一个时刻,肃杀之气如影随形地笔直射向他,凝了御书房内本已剑拔弩张的氛围。
本能地分心探寻,却让被挟持的人有可乘之机。只见凤怀将忽然抬脚起势,踢开邢培玠执剑的手臂,同时纵身一个空翻,双足轻巧落在伟岸男子身前半步距离之处。
几乎也是同时,男子移身至主子前头,挡去下一波可能来袭的危险。
“夜闯皇宫大内行刺朕,邢培玠,这罪可不小。”为了他甘冒这危险,“呵,好一条忠狗,为了主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撤回婚事。”没有辩驳,邢培玠只说出来意,一如素日寡言般简短直接。
“你不是来杀朕的?”阴郁堆上风怀将双眉,冷笑斜扬,“凤骁阳只命你来阻止朕赐婚?”
“他与我无关。”剑尖指向御书房内两人,邢培玠冷声道:“说你绝不擅定她终生。”
闻言,凤怀将沉默地推敲他的言指何意。
一会儿,他扬声轻笑:“这么说来,你背叛了他?”跟在凤骁阳身边最久的邢培玠竟然会叛离?“哼,这回他又在玩什么把戏?不妨明说,也许朕会允你这事也不一定。”
背叛引这两个字像雷似的打在邢培玠头上,落了声闷响,令他浑身顿时一震。
“他是他,我是我,没有关系。”
“那么……”凤怀将扬掌向他。“投靠朕如何?与嫦娥同侍一主,或许她会原谅你当年的所作所为。”
“你——”没料到竟会被对方招揽,邢培玠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你夜闯大内来找朕,绝非只为赐婚一事,说!凤骁阳到底派你来做什么?”厉声一喝,俊秀的容貌变得狰狞,霸气尽露,不掩一分一毫。
“你当真不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此事早巳召告天下,着毋庸议。”
邢培玠闻言,握紧手中利剑,咬牙向霸气傲然的凤怀将半晌,他忽的一个空翻至两人面前,动作快得让守护凤怀将的伟岸男子只来得及带着主子后退,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当邢培玠的身子落地,出乎意料的,落在两人眼前的竟是他单膝跪在跟前的景象。
“这是什么意思?”
“将我派在她身边担任护卫之职。”
“抬头看着朕再说一遍!”
头顶上落了个莫名其妙的命令,但邢培玠仍然依言而做。“将我派在她身边担任护卫之职。”
此话一出,令听者愕然。
“理由?”
“冷焰此次行刺的对象是她。”
“你,要护她?”
邢培玠沉默以对。
“为她和冷焰刀剑相向?”凤怀将盯着他的脸,终于明白为何他会潜入大内。
“对你而言,嫦娥有此等价值?”在他眼里,除了凤骁阳那个主子还能容得下嫦娥?
跪在跟前的人双肩一凝,挣扎与迟疑明显可见。
看样子是真的了。
“冷焰已杀朕不少文官,这回他的剑指向朕的武将了是吗?”
数月来死在冷焰手下的文官近十名,这笔帐还没算,如今他又将矛头指向同父异母的妹妹?“连亲妹妹都要杀?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啊?”
邢培玠沉默,不愿对凤骁阳灭绝人性的举止做任何评论。
“所以你来一为阻止婚事,二为求朕派你到她身边保护她?”
“她唯你是从。”
“那么,这是你求朕的姿态吗?”疑问一落,瞬间化成厉声,“如此桀惊不驯,夜间皇宫大内、拿剑抵在朕咽喉上,还妄想朕会答应?”
邢培玠闻言,咚的一声,另一膝也落了地,跪伏在天子脚下。
“凤骁阳见你这模样,不知会作何感想。”冷笑随声扬起,夹讽带刺,狠狠扎上跪伏在地的男人。
“求……”深深的耻辱感将欲出口的话压在喉间,怎么都吐不出一个字。
曾是兵戎相见的敌人,如今却得臣服其下,这份耻辱犹如泰山压顶般沉重、压得人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