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客、客倌?”店小二循声看向角落,瞪大了两只眼珠子。“大、大爷……”
怪怪地隆咚,这桌可是京里何字号所做“砸不坏、用不烂、泡水不生虫”的上好木桌啊!怎、怎么就、就这样碎啦?老天爷!
男子自怀中取出一锭纹银,放在跑上前一看究竟后傻眼的店小二手中,冰冷无绪的声调就像一道冷风窜入茶楼,吹起阵阵寒意。
“赔你的。”
“多、多谢爷。”店小二打颤着牙机价伶应道,目送一袭灰影离去。
***
英雄美人?美事一桩?
哼!
步入市集街道的灰苍男子嗤鼻冷哼,执萧的左手收紧,许久才缓缓放松些许,显然已抑制住怒气。
是故意让世人揣测吗?否则为何不明告天下,正式封浩,让她……
思绪乍停,男子扯起唇角轻笑。
他何苦为她挂心?又有什么资格担忧?
各为其主,分道扬镳——当年绝然无情的信誓旦旦,早将彼此推至南辕北辙的陌路,相互为敌,就算如今他已叛离,也不代表会归顺于另一方,另投明主。
效忠一事着实累人,他宁可无事一身轻,从此飘泊于江湖之中,不问天下事、不论江湖情。
累了,也倦了,跟随数年的人无情无义得让他心灰意冷。
真正下定决心割舍,照理应该是无事一身轻得极为自在悠闲才是,世人兢兢业业,为的不就是能在年老时不必再劳心钱财有无,过得悠然自在吗?
年近三十便能摆脱衣食俗忧、海阔天空,不必担心坐吃山空、银两用尽,这是何等惬意的福分呐!
但,为何他会觉得空虚?
仿佛陷进不可见底的暗黑深渊,就算四面有墙,也因为看不见而觉得像是无穷无尽的天地被偷去日光般,陷人永无止境的黑暗与寂寥。
而身边除了自己外,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真正的寂静,让人倍尝所谓的落寞。
尽管此刻邢培玠走的是日日熙来攘往的东市街道,左右净是招徕叫卖声,也无法填实在心底那份真实感觉得到的空茫。
失去效忠的主子和“效忠”本身这事之后,虽然可以洒脱地说从此不过问江湖事,自由自在任逍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这与他的性格不符。
他不欣赏季千回如脱兔、像脱缰野马的狂放性格,也没打算效法燕奔像只无头苍蝇般,老是天南地北、四处打转管闲事,更不想学冷焰做个时时刻刻必须提防有人在背后捅他一刀的杀手,因为除非不得已,他鲜少杀人。
医者只救人,懂得杀人也救过人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邢培玠一人,也杀人。两相矛盾的事却都曾在他手上完成过,这滋味,尝起来诡谲难言。而如今,他不医人也不杀人,师法老子逍遥无为于天下,却尝不到无事一身轻的他举起的脚步却反而异常地沉重缓慢,仿佛双脚灌铅,漫无目的地走着,更像一抹游魂。
卸下效思之职后,能五湖四海遍游的邢培玠,反而觉得无半个容身之处,更不知道属于他的归处何在。
一个踉跄,是身后路人莽莽撞撞奔过所致。
只见先有一个奔越他身侧,接着两个、三个,最后是一群,不顾寒风冷冽刺骨,纷纷往雷京城里由南熏门直通朝廷大内的皇道涌去,嘴里直嚷着:“将军进城了!后羿将军领御军的将官们进城了!听人说那气势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快去看呐!奉命清剿贼寇的美人将军回城了,美人将军骑的可是皇上御赐的汗血宝马,世上少见呐!美人配骏马,难得啊!”
“是啊、是啊!这后羿将军不让须眉,奉命讨伐难缠的远山贼寇凯旋而归,听人说这远山贼寇没有一定据点、难找得很,而且这贼大王出手狠毒,底下的喽罗也十分厉害,后羿将军不愧是后羿将军呐!”
耳畔,邢培玠听见的净是经过他身侧男女路人不时发出的赞叹与兴奋,让他锁了眉头,老大不爽到极点。
他转身,与涌向皇道的百姓不同方向行去。
***
身着厚重布衣的百姓们得到御军凯旋归来的消息,纷纷涌向皇道两侧,有人是为了看难得一见的武官,有的则是为了一探传闻中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将军受人赞叹的容颜;至于何者居多,众人心里自有答案。
一匹棕色骏马领在同样策马入城的将官前头,汗血宝马不愧是汗血宝马,北方骏马已比南方牡马更为高壮,这汗血宝马比起一般北方马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它双目如铜铃般炯炯有神、四蹄着地铿锵有力,刚硬如石的肌理轮廓、气势之凛冽,无不教人望之怯步。
而此刻,这样一匹本就桀骜不驯的骏马,却安安分分的载负着巾帼英雄,踏着稳定的步伐乖顺领着麾下将官入城。
马背上,首先入眼的是一袭宛如凤凰浴火般的红艳,火红的战袍以金线绣上凤凰鸟,格外突兀抢眼,不着战甲、无惧死生的傲然气势,更让人投以钦佩的目光。而冷艳绝伦的容貌,更教人为之屏息。后羿将军,有着一身令人胆寒的百步穿扬之技,更有教人为之心悸的绝俗丽颜;百姓间口耳相传不绝的是死在他箭下的人有多讶异她的容貌,又有多甘心死在这株绝艳的寒冬冽梅手下。
就在百姓的赞叹声与交相接耳传述有关学过眼前的后羿将军的事迹,皇道上正一片喧喧嚷嚷之际,从无人分心注意突然飞来一道似乎迅不可见的黑影,笔直射向座骑上的女将军。
坐在马背上的后羿将军眉眼一挑,便见黑影朝自已而来,左手暗暗起势,欲以最不为人知的动作挡开不知是何人所发出的暗器。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以普通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横过她的头顶,劫去射向她的暗器。
冷然绝冽的双膜因看出面前飞过的人影而顿生动摇,就像初春融雪的冰河,眼底的冰冷因此产生裂缝。
那道身影,熟悉得让她惊心,直想追上前探个究竟。
但才起脚便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和场合,为兔影响身后跟随她入雷京的众将官,或使民心因此浮动,她只得按捺住追人的冲动。
身边的副将在这时策马靠近。“将军,方才——”
“休说。”如梅般泛着浅红的菱唇淡淡喝令,又若无其事地朝正前方看去。
而此时,大内皇城已近在双目可及之处,约莫只有百尺之遥。
素手朝空半举,止住身后马蹄脚步。
半晌,后羿将军与众将官动作一致地下马,牵着缰绳步行入宫。
***
“为什么?”三个字,说得不解,也道得冷冽,咬牙切齿的语调更同时显示声音的主人此刻正气得含怒夹怨,又不得不捺下杀气。
被问的一方只是冷眼轻挑,不以为意。
问的人将似黑色羽毛般大小的翎箭扬在半空,伸向追上的男子。
“冷焰,给我个理由。”
“别碍我的事,邢培玠。”冷焰冰冷冷地回道,瞪向邢培玠的眼难掩恨意。
是的,恨!这要他怎么不恨?为了阎罗令,他失去挚爱的女子;若说凤骁阳是设计一切的元凶,眼前的邢培玠便是帮手,要他怎么不恨!而这样的眼神,看得邢培玠万分狼狈,垂下执索命符的右手,质疑的气势瞬间消失于无形。
“请你岁诉我,为何要杀她?”自知理亏也因为内疚,邢培玠的口气从强硬转为请求。
冷冽的薄唇勾起无情冷笑,他淡然道:“让你尝尝失去心爱女人的滋味。”他动不了凤骁阳的女人,至少还可以杀了邢培玠的。“那滋味,不应只有我一人独尝。”
“你……”邢培玠因他的话惊恐地向前一步,撂下警告:“不准伤她!”若不是回避途中竟看见冷焰朝皇道走去的身影而追上,这道索命符不会被他拦截下来。
为何要杀她?
邢培玠心里的疑问愈来愈大。
“我会听你的?”冷焰哼笑一声,“你冷眼旁观婉儿的死,这仇,我冷焰绝不罢休。”
“冷眼旁观的是我,要报仇就找我。”
将玉萧插入腰中内,邢培玠双手反剪腰背,等着冷焰手中的龙泉剑砍上颈首。
冷焰并未拔剑离鞘,一双冷然的眼望向笔直朝自己而来的目光,他看见邢培玠的后悔与内疚,也明白他为何叛离沁风水榭;相似的冷性情是了解对方的捷径,他和邢培玠算是最能认清彼此的人,可是——
他没有帮他!没有帮他留住婉儿的命!
光是这点,就让他无法原谅,哪怕是相交为知己也一样!
“我不会杀你。”当初不出手相助,现下他又何必成全他?再者,“杀她是个条件。”就当作是还他当年救他一命的情义,冷焰丢出令邢培价为之错愕的话。
条件?“什么条件?”
“换得婉儿下落的条件。”
“唐姑娘没死?”
如果是这样,为何冷焰还会离开沁风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