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你的措辞,墨凡庸。”
凤嫦娥狠瞪他一记。
啊!墨凡庸连忙捂住嘴。差点露馅!
看看凤嫦娥,再望向邢培玠,发现后者微露一丝狐疑的盯着他瞧。
果然露了馅,真是祸从口出啊!
“我看我还是先走的好。”嘿嘿笑出声,他立刻起身面对两人往外头走。
因为倒着走,所以正好撞上往园里送茶点来的丫鬟。
“啊——”
“失礼、失礼。”
知道撞到人的墨凡庸拱手致意后才转身,连自个儿撞到谁也没看,直往外头,几乎是拔腿就跑地离去。
邢培玠则是看了凤嫦娥一眼,默然退下。
过了一刻钟才又回到她身后,继续霸占护卫一职。
***
四月十五,雷京城内外人潮汹涌如浪,全是为了那颗将迎入迦南寺一天一夜的珍奇宝物——蟠龙石。
然,此等情景却被两个忽然出现在迦南寺迎奉台上的神秘人物给破坏殆尽,原先趾高气扬的北武郡王父子竟像尾巴着火的狐狸般,在四面八方而来的天下文儒,及摩顶放踵、争相一睹蟠龙石,及身为当世潜龙,也就是北武郡王爷长公子风采的好奇百姓面前仓皇退场。
就在世人搞不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的当头,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逼退北武郡王父子的神秘人物退场后跟着消失。
转眼间,场景已自人山人海的迦南寺,来到山高水阔、绿野迎人的雷京城郊外。
一辆驴车悠悠晃晃地走在少人的小径上。
咚!一枝莫名突击的金羽箭笔直没入车梁,打断车上两人斗嘴似的对谈。
“谁!”驴车上一名执棍男子,在抱着另一名画生模样的男子跳离遭袭的驴车后喝道。
“能躲过我的箭,你本事不小。”与季春时节全然不相符的寒音冷凝回应,繁密足以遮天的树林间突然窜下一名红衣女子。
只见这名女子左手执弓,背后一袋金羽箭,再细瞧。此女的容貌美艳不亚于季千回,但又与季千回牡丹似的艳丽不同。
此殊的美艳如寒冬傲梅,莹莹独立于天地霜雪之间。
红衣女子、冷艳如梅,又使得一手好射技,当世除了凤嫦娥别无他人。
“你是谁?”执棍男子神色警戒地瞪着她。
这女子的功夫不弱,男子暗暗忖测。
那轻易射入车梁的一箭便是佐证。
凤嫦娥看着被护在男子身后的书生,双唇微启:“跟我走。”
“凭什么要我们跟你走!”男子哼声回吼。“报上名来!”
凤嫦娥抽箭指向书生。“我只要他。”皇兄要的人是当世潜龙,不是这个碍事的老粗。
“想都别想!”执棍男子吼完后立刻回头瞪着身后人。“她是你的谁?”
询问的语气连她都听得出来充满醋意。
只见那名画生以手中摺扇敲上男子的后脑勺。
“我没见过她。”随后又看向凤嫦娥,“敢问姑娘是受谁之托前来邀请在下?”
“你到了便知。”
显然凤嫦娥没有说更多的打算。
书生轻笑几声,向她拱手为礼,“可惜南宫靖云无意见托你前来之人,请代为转告婉谢之意,就说靖云感谢他惜才之情。”
原来这书生便是南宫靖云。
那么在凤嫦娥眼前执棍穷嚷的大老粗定是燕奔无误。
“不想去也得去。”
风嫦娥搭箭上弓,未发前又抽出两箭搭上弓后才拉满弓弦。“不去,只有死路一条。”
燕奔立刻手执长棍横在他身前。“有本事放马过来!”他会怕她不成。
“该死!”
冷言轻吐,凤嫦娥毫不犹豫的松手放弦,三箭齐发。
燕奔立刻旋棍为盾,一手勾住南宫靖云往后退。
锵!锵!锵!
一连挡下三箭,但箭劲力道出乎燕奔所料,令他手麻,迟了动作。这一迟,让她有机可趁,射出一箭。来不及防备的燕奔连心带人往后退开,眼见银色箭头离他愈来愈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飞纵而下。
锵的一声,打落横过半空的利箭,解了他们的危机。
定睛一看,是名执箫男子。
邢培玠!凤嫦娥怒瞪眼前人。“你敢坏我的事!”
“没有诛杀令,不能动手。”邢培玠扣住她的手,拉近彼此的距离压低声音提醒:“凤怀将只要你请他入宫,并没有要你杀他。”
“你这么说,是为他还是为我?”
“为你。”
凤嫦娥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邢培玠?”认出好友背影,燕奔唤道。
他这一唤震住了邢培玠。
昔日好友今日却易主而事,这份矛盾令他难受。
是以他默不作声,也不回头。
“说话啊!你怎么会跟这女人在一块儿?”
身后的质问,他试图置若罔闻。
“邢培玠!”
“劝你离开凤骁阳,以免自招其祸。”忍不住,邢培玠留下警告,不愿昔日好友有朝一日步上冷焰的后尘。
语毕,他便往方才红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离去,留给在原地的人一团谜雾。
***
走没多少距离,便见凤嫦娥站在一处树下等他。
“你跟踪我!”回见来人,凤嫦娥一出口便是指控。“你凭什么跟踪我?”
“你不能杀他,凤怀将绝不会容许你杀他。”
“皇上要他!”
“他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要潜龙的尸首对他没有任何益处。”他反诘。
凤嫦娥哑口无言,别过脸不搭理他。
一只微温的掌将凤嫦娥别开的脸扳了回来。
“别这样对我好吗?”深沉的低哑请求,道尽说话者饱受折磨的心痛。
自误闯书楼之后,他们俩已僵凝近半月,他宁可她对着自己咆哮动怒,也不愿见她像看不见他存在般地忽视他。
“恨我、气我、恼我、嘲弄我,甚至折磨我都好,就是别这样视我如无物。”
这比恨他、折磨他还教他难受。
拍开他的掌,凤嫦娥捂着被抚摸的颊,急着抹去满颊的温热。“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的确是我咎由自取,你何其无辜,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思……”顿了顿,他转口道:“当年你是不得已才这么做,要怪只能怪我。”
一抹狼狈滑过凤嫦娥憎恨的表情,敲下一道裂隙,展露眨眼即过的心悸。“你少胡说,我已经说过,我是因为恨你才容不下他,你听清楚了,少拿这陈年往事来烦我!”
“真是这样?”邢培玠走近她,逼得她随他的脚步仓皇后退,直到背脊抵碰到树,不得不停下。
这一退,只是让他更确信这近半月来的观察无误。
双掌抵在凤嫦娥两侧困住她,邢培玠低头,额贴着她的,深深吐出请求:“不要折磨自己,求你。”
“你……”
“倘若真要有个人为此事痛苦自责,那人是我,不该是你。”
“你也会说好听话?”呵呵呵……“这时候说算什么?知错能改?浪子回头?还是你想弥补我什么?想为弃我而去这件事弥补我什么,好减轻你的良心不安?”
“嫦娥。”邢培玠收回一手,转而触上她的脸颊,吐出发自体内深处的叹息:“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为何掉泪?”
当年他扬言离去也只见她气愤难抑,不曾见她掉泪;而今她却落泪了,落得出人意料,落得教他心疼不已。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怎会天真地以为,他看不出她对当年亲手葬送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事有多自责内疚?“每到深夜你便会悄悄进书楼直至天将明才离开,你以为没有人看见?”
“你……”捂着嘴,凤嫦娥怕自己会忍不住呜咽出声。
在他面前落泪已是奇耻大辱,怎能再哭出声!
“你在屋内看着他……”黑眸透露出的沉痛不亚于她,更甚者,比她深远、强烈得令她移不开泪眼。
她所谨记的“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在此刻也成了遗忘在角落的无用之物,随着亲眼所见的心痛神情忆起自己的痛,隐隐梗于心口。
好半晌,在她泪眼迎视下,邢培玠才又开口吐露下文:“又怎知我在屋外看着你们?”
“你一直……”
“你待过几夜、待了多久,我在外头便是如此。”他所做的、所领受的伤痛没她的多,是以他说得极为平淡,淡得就像平日的口吻,仿佛他这些举动都是再自然也不过。
可却狠狠在闻者心上划了一刀。
“相信我。”凤嫦娥的泪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让他看不见听闻他话的她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只顾着、也只想要拭去她无声直落的泪。“若我知道我的离去会让你如此痛苦……我以为你也认为情爱比不上忠心事主这事重要,我以为你会懂我的难处、换作是你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再正确也不过的事;更甚者,我以为,不,是高估了自己。”
“高估?”她茫然地重复。
“是的,高估。”最后还是忍不住,邢培玠一反平口的冷然淡漠,勾臂将她搂进怀中,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这么做。
紧箍的力道是不言自明的证据,深切道出他潜伏于心的想望。